“不是你还是谁?这里还有谁?难道是我吗?”大伯母气急败坏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坏种,你爹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该让你在火车站饿死!”
高星森眼泪啪一下就掉了下来,然而他稚嫩的脸颊却毫无哭泣之相,表情冷冷的,眼泪不沾面颊,只一颗一颗砸在课本上,倔强又可怜。
他抹了把眼泪,自顾自地嘟囔着:“说了不是我,本来就不是。”
自那次后,高星森不再和小伟一起写作业,哪怕是大伯母好声好气地恳请他去教小伟两道题,他也绝不靠近小伟半步。
毕竟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有一次。
少时养成的好脾气也在这个家庭被一点一点磨掉,整个初中他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差,只是偶尔看见大家都成群结队,而他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好像变得很不讨喜了。
不过,至少爷爷有人照顾,他还能读书,还不算太糟糕。
高建成说,书读好了,将来才有事业,有事业了才能照顾好别人。
所以即便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他也没有放弃学业。
高星森是在初二的时候知道赔偿款的事情的,但是那时候的他并不清楚这60万对他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让徐雅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可以,徐雅不能。
徐雅来到大伯家里以后过得不比他好多少,她的工资多数时候是和大伯一家搅在一起来补贴家用,说是补贴家用,实际上都让高建德拿去打牌了。
这也没事,不过是钱。
徐雅在高星森初二那年,也就是高建成去世的第二年,遇见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一个外地的商人,性格很温柔,待人彬彬有礼,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更不是什么四处留情的纨绔。
他像当年的高建成一样对徐雅一见钟情,并且展开了追求。
徐雅很明确地拒绝了他,也并没有向他隐瞒自己的过往,他坦诚自己已经结过婚,丈夫去世了,并且不打算再婚。
男人并不死心,不依不挠地追着她。
徐雅总是想办法避开他,可是时间长了,她或许也有点心软了。
但她心里放不下高建成,更放不下高星森和爷爷,所以只能无数次拒绝了男人。
两个人竟然这样纠缠了一年,都还没等来徐雅的松口。
高星森其实看见过几次,但他没有说破,他担心自己一旦说破,他就连妈妈也没有了。
直到有个令高星森至今都无法忘记的夜晚过后,高星森的自私终于还是被击败了。
初中要上晚自习,高星森总是很晚才下课,那天他临时胃疼,提前回了家。
走到门口时,他听到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走近一听,还有说话的声音。
“大哥,你别这样。”徐雅的声音带着颤抖与恐惧,像是夜晚雨林中迷途的旅人,遇见龇牙咧嘴的狼。
“弟妹,建成都死多少年了,你就别念念不忘了,你看我,是不是和他长得也有几分像啊,不如我们试试吧。”高建德的声音。
“大哥,你也是有妻子孩子的人,真的不要这样,我不想让关系变得难看,你之前怎么骚扰我我都忍了,但是你不要太过分了。”徐雅的声音有些绝望。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我今晚要是睡不了你,我高建德的名字就倒着——”
嘭!
大门被踹开,高星森闯了进来。
徐雅在还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被高星森一把拽到身后,房间里明晃晃的灯光从高星森头顶穿过来,那个瞬间徐雅才发现,高星森已经长这么高了。
“睡你妈逼!”高星森眼睛发红,深恶痛绝般盯着高建德,“滚!”
那是高星森第一次如此露骨地对这家人说话,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翼翼,有时也会期待在这家人里得到一点可怜的关爱,于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像乞丐一样乞怜着本就不会属于他的爱。
今天头一回,他没再做乞丐。
那件事不了了之,高星森没再多问,但他也清楚了,那不是高建德第一次那样对徐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他翻墙逃课,跟踪徐雅,跟她到了她和那个男人见面的地方,当着她和那个男人的面戳破了她。
自此,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属于他。
他狠下心,把坏人做透,趁爷爷睡着,偷走了高建成的赔偿款。
60万,他取出一半,存进另一张卡,塞进徐雅的行李箱,把她赶出了门。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这家人去外地玩了,得好几天才回来,爷爷坐在沙发对着门的位置,徐雅被关在门外,手边是一个整理好的行李箱。
高星森在门的另一边,听徐雅的哭声。
“小森你听我解释,我和那个人真的没有什么,我不会背叛爸爸更不会跟他结婚,你能不能先开门听我好好跟你解释。”徐雅哭得很伤心。
高星森手掌抵在门上,心疼得要碎了,开口却是很难听的话:“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们都已经一年了,别再把我当傻子,妈……从今以后你就不是我妈,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你让我感到恶心!”
高星森早早联系了那个男人来接她,男人昂贵的车子就停在雨里,终于可以把徐雅接出这场昏暗的雨。
“小森,你听妈妈解释好吗?”徐雅眼泪一直掉,拍着门喊。
“我说滚,我家里不需要你,我和大伯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好,不需要你再来插足,妈,你要还当我是你儿子你就别再跟我们纠缠不清,我现在过得这么好,你别再来坏我心情了。”
高星森的每个字都像是刀一样,刺在徐雅心口,也刺在他心上。
太疼了。
门外安静了一阵,接着响起行李箱搬动的声音,徐雅终于走了。
高星森整个脱力般从门板上滑下来,坐在地上。
爷爷的眼泪满脸都是,他沉默地望着高星森,抹掉了泪。
那是高星森第一次抽烟。
靠在那扇门上,笨拙又青涩地将烟含进嘴里,点燃。
高星森抽完一根烟,起身缩进爷爷怀里,他的眼泪落在爷爷衣服上,嘴上却说着安慰的话,“没事爷爷,还有我,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你也会好起来的,最多还有四年,等我高中毕业,等我考上好大学,我们就解脱了。”
“还有四年,爷爷。”
爷爷伸手拍着高星森的背,和他一起掉眼泪。
雨透过窗玻璃飘进来,落到高星森脸上。
高星森抬手抹掉脸上的水,对面前的女人说:“别愣着了,要下大了。”
“啊,”徐雅回过神来,苍白一笑,“我只是太久没见你,有点想你,小森,别赶我了,我就和你吃个饭,吃个饭我就走,我不多留的,行吗?”
“随你吧,我吃完饭要上课,你爱跟着就跟着吧。”高星森说完,转身进了面馆。
“老板,来碗扁肉——”高星森说完顿了一下,重新道,“两碗,一碗要辣,一碗不要。”
徐雅松了口气,笑了下,“你还记得我不吃辣?”
“不记得,乱说的。”高星森声音一出来,身后某个刚好摘掉耳机人突然转过头来。
怎么哪都能遇见他?
身后的吃着面的陈树生心下无语,又看见坐在高星森对面的女人。
这是——他母亲?
挺年轻的。
陈树生扭回头来,继续吃面。
“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徐雅小心翼翼地问,“钱都够花吗?”
“过得很好,钱够花,不关你事,别问了。”高星森低头玩手机——其实不过是在手机主界面翻来翻去,半天没点进一个APP。
身后的陈树生愣了一下。
他还从来没听过高星森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话。
那个人不是他母亲吗?
“过得好就行,大伯他,对你怎么样?”徐雅问。
“对我很好,我们一家都很幸福,不用你来操心。”高星森冷冷说。
大伯。
陈树生记得。
那天在文具店门口,看见高星森拿板砖指着一个人的脑袋,那个人就是他大伯。
这就是幸福吗?
陈树生:“……”
“嗯,那就好。”徐雅说,“你快高考了吧?学习上的压力大吗?”
“来咯——你们的扁肉!”店员把两碗扁肉放到他们面前,转身走了。
高星森拿过加辣的那碗,低头吃起来,“没压力,学不会,回回考倒一。”
徐雅笑了一下,轻声道:“没事,尽力就好,日子过好就行了,你以前吃了那么多苦,我现在只盼你能开心点就好。”
陈树生皱起眉,愈发听不懂他们的话。
“别废话了,好烦,吃完赶紧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也别来了。”高星森只说。
高星森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话?除了那天遇到的“大伯”,他还从未见过高星森如此不讲情面。
好奇怪的感觉。
“小森,你就这么恨我吗?”徐雅难过道。
“嗯,”高星森毫不避讳地说,“恨,恨到这辈子不想看见你,所以不要再来找我,我说过很多次,你不要总是突然出现来打破我原本幸福的生活,你每一次出现都会让我想起那段特别不好的记忆,所以,我恳请你,再也不要来找我,这是最后一次。”
每句话都是河水里的倒影,反着来的。
他过得不算幸福,徐雅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他难以控制地兴奋和激动,他比任何孩子都更想见到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再也不愿看徐雅过那样的日子。
徐雅再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埋头吃完了一碗扁肉,看了高星森很久,才和他道别离开。
临走时,徐雅留给他一支钢笔,说是生日礼物。
高星森很久没有哭过了,眼里因为忍耐而生出的疼痛像是久别重逢一样陌生而又熟悉。
徐雅走远了,高星森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不知道徐雅几次回头恋恋不舍的模样,只是一个劲的机械的往嘴里塞着食物。
陈树生吃好了,擦了嘴正要起身,却察觉到身后的不对。
两个人所处的位置正背靠背,身后的人稍一动作就会碰上对方,陈树生意外地察觉到,身后的人在抖。
高星森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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