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宗斟酌道:“瑾画,你一介女流之辈,不知能否打理好如此大的家业,舅父虽无二心,但说起来,这家业是从祖辈传下来的,应当也有我的一份,自是不能看着它挥霍一空的。”
“舅父错了。”陆瑾画抬手,接过下人递来的册子,“当年我祖父孤身一人南下,积攒了家业,又在母亲手中发扬光大,并未挪用族中一厘一毫。”
“若说祖辈,那也是我的祖父母,他们虽与舅父的爹娘是亲兄弟,账却是分开算的,是没有舅父的份的。”
陆天宗脸色一沉。
原本想着她年纪小,应该不清楚这些事,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点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拿出了账簿。
也不知她那账簿是哪里来的,难道她家这么早就开始防着人了?竟连发家的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原是早就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陆瑾画缓缓道:“若说打理,舅父更不用担心了,陛下会为我请天下名仕,区区薄银几两,何曾打理不好。”
“而且……我已打算将产业悉数折成现银,捐于楚地,助百姓平安度过冬日。”
“什么?!”李云丹受不了,惊愕道:“这么多铺子,你都要捐出去,你疯了?!”
她才刚喊出声,便见那外甥女身旁两名魁梧高大的壮士往前一跨,斥道:“大胆!”
这气势吓得李云丹猛地一惊,‘阿呀’一声跌坐在地。
周睿冷声道:“姑娘有陛下御赐的金牌令箭,见她如见陛下,几位若再口出狂言,休怪本官无礼了。”
陆天宗狠狠瞪了眼李云丹,忙解释道:“蠢妇无知,大人莫要见怪。”
他扶着李云丹颤颤巍巍的起来,虽早知这钱保不住,但真到了要拱手让人那一刻,却叫人疢如疾首、摧心挠肝啊!
“既然瑾画早有决断,那舅父便放心了。”
陆天宗叹气:“改日派人来取账本吧,舅父将你看作亲生孩子一般,还希望瑾画此后,记得常回来看看舅父舅母。”
他这病歪歪的侄女如今傍上了当今天子,还将这笔钱财悉数捐给了楚地,这一招实在是狠呐!
陆天宗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连祖上几辈人的积蓄都舍得捐了,明明做好万全之策,却叫她这样打了个措手不及。
普通人如何敢与皇权做斗争,既然不敢争,那他就得想别的出路。
血缘关系在这里,陆瑾画怎么也甩不开,她想在陛下的后宫中长存,还不得需要有力的母家相助么?
“不用改日了。”陆瑾画伸出手,身后便走出两个人。
二人胡须皆长,身着长衫手拿算盘,陆天宗心头一沉,见她笑吟吟道:“今日我带着算账先生一并来的,处理完事情,还得赶紧回去。”
少女施施然端起茶盏,好不优雅,那美目一转,却凝出几分柔情蜜意来:“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陆天宗原本心中还有些沉闷,见她又将陛下抬出来,登时也不敢多说了。
她越得宠越好,这样陆家傍着她,也好走出一条青云路来!
陆天宗找了奴仆,从后头院子抬出一个个沉重的实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全是账本。
田契、地契、银票,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一层一层堆放在箱底,看得人眼睛发红。
李云丹站在一边,两眼一翻,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陆瑾画面色讶异,关切道:“舅母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就晕了?”
陆天宗擦了擦汗,连忙使人将李云丹抬回房间。
这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一些银钱么,至于摆出这副德性?
就算要晕,也得等陆瑾画走了再说啊!
陆天宗其实也头晕目眩:“瑾画别见怪,你舅母前些日子见了风,这几日又操劳得多。”
陆瑾画弯了弯唇:“那还得好好休养才是。”
陆天宗连连点头:“是,是。”
一堆点账的先生从早上点到下午。
陆天宗擦了擦汗,讨好道:“瑾画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菜,可有忌口?”
陆瑾画笑了笑,道:“南方缺粮,百姓食不果腹,我又如何吃得下。”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假惺惺道:“舅父若是饿了,就赶紧去用饭吧。”
陆天宗:“……”
她都这么说了,他哪里敢去用饭?
这里还有官职在身的大人呢,他们这些商籍哪敢去用什么饭!
若不是她满脸无辜,陆天宗当真要以为她在存心折腾自己了。
“舅父也不饿。”陆天宗低声道:“瑾画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舅父还是要多陪陪你的。”
这么多账本银子,哪里是一天能点完的,周睿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带回二十个账房先生。
人手加倍,还愁不能快点算完么?
他今日被陛下支来,除了保护陆姑娘,还有一件事。
就是让她快点处理完事情回去,陛下还在等着呢!
陆姑娘最近在琢磨什么新药,鲜少去见陛下了。
他们眼瞅着陛下脾气一天比一天臭,陆姑娘再不去,他们就要被折腾死了。火
没过多久,其中一个先生站起来,捧着账本到陆瑾画面前说了几句。
她拿过账本看了看,目光又落在陆天宗二人身上。
陆天宗额上浸出些细汗,原以为这外甥女大病初愈,应该是懵懂不经通人情的时候,谁知气势竟然这样吓人。
“舅父。”陆瑾画温声问:“这一处写的是支出了一万两银票,但并未说明用在何处,舅父可知晓啊?”
她细细看了眼,低声道:“我瞧着,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刚支出去的。”
那会儿离原身父母死去,还不满三十天呢。
这对夫妻当真吃相难看,迫不及待接了这笔巨额钱财,不知那‘陆瑾画’当真是病死的?还是被这些谋求家产的豺狼虎豹们害死的。
“这……”陆天宗一时不知如何说,他吞吞吐吐一番,才叹道:“瑾画,你是常年待字闺中,不知人心险恶。
“你舅父要帮你守住这笔钱财,也得费心打通人脉,前前后后打点,哪点不需要花钱?”
陆瑾画‘哦’了一声,清澈的眸子里出现疑惑。
“我记得,父母在时曾说过,家中现有的所有财产都是我的,若是直接交于我,应该不需要打点什么人情吧?”
她看向陆天宗,问道:“孩子继承父母的东西,也需要打点人情么?”
“周大人,你熟知大燕律法,可知有这么一条?”
周睿规规矩矩回答:“除去该上的税款后,的确不需要什么人情。”
他又道:“这些产业原本直接由你继承,扣除的还少一些,如今由旁系继承,便多扣了两成。”
“两层啊……”白皙的指节‘咚咚’扣着桌面,叫人心头发冷。
陆天宗抬眼,看着面前这面容白净的外甥女,只觉得她与几年前颇为不同。
没想到这怯懦胆小的侄女长大了,竟然有这般气势,真是女大十八变。
“这么大一笔银子。”陆瑾画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心疼,“若舅父不多此一举,楚地的百姓们又能多两口粮食了。”
陆天宗喉咙一哽,愣是连一句指责也说不出来。
若是陆瑾画说自己害她丢了许多银子,他还能说外甥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她口口声声楚地的百姓,若是叫外面那些一股子酸味的文人知晓了此事,他如何在蓟州生活,如何做生意啊?
陆天宗擦了擦汗,赔笑道:“是舅父的错,舅父好心办了坏事。”
“舅父。”陆瑾画微笑道:“既然这万两银票去了何处你不知晓,那你就想办法补上吧。”
不等陆天宗发火,又听她道:“这里所有的账册都是要呈给陛下过目的,做不得一点假。”
“暗地里那些个事,最好也藏严实些,若是被陛下发现了,不知多少人命才能填了这万两银子。”
她站起身,疲惫道:“今日先到这里吧,留下的人在这算账,我得回宫了。
“若有缺失的银子,就请舅父一一补上。”
陆瑾画一福身,也不看他的表情,便朝外走去。
碧春连忙奉上惟帽。
出去时,外面还有许多等着看热闹的人,见他们马车虽然走了,但官兵仍然重重把守着陆家。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院子内,陆天宗跌跌撞撞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便双腿一软跪下了。
他自小经商,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
若说幼时的陆瑾画在他面前是一张白纸,一览无余。
那今日的她便是雾气弥漫的深渊。
叫人不得不谨慎对待她,若行差踏错一步,下一步便会尸骨无存。
一回房,李云丹便哭了起来,她早早便醒了,只是没那个胆量去与现在那可怕的外甥女争,只能在屋里等着。
“老爷,银子啊,那是我的银子!”
她才到手几个月,现在都没了。
每天睡觉前,她都要打开库房检查一遍的,每次看见那些银光闪闪的银锭子,心跳如小鹿砰砰乱撞。
这拿她的银子,比要她的命还可怕。
陆天宗知道她好面子,阴狠地看向她。“你是想当富商的婆娘,还是想当官家娘子?”
李云丹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愕望着他。
陆天宗道:“如今陛下尚未纳妃,后宫空虚,仅有瑾画一人。”
“她没什么亲人,父母离世时又年幼,只要你拿出舅母的姿态去关心她,爱护她,还愁不能挣个诰命么?”
李云丹神色讪讪。
她看着现在的陆瑾画,跟看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无异,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哪里还拿得出舅母的姿态去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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