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头发很短,身形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乍一眼看去,觉得他可怜无比。
一进去,王三不敢抬头看,只跪下大呼皇帝万岁,太后千岁。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冤屈?”张姎轻轻靠向椅子,忍不住先声夺人,“一一道来吧,大燕的帝王在此,定会为你做主的。”
王三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道:“是是,多谢娘娘,多谢陛下!”
“草民乃黔中郡人,家中早些年是陆府的家奴,只是为了照顾陆家大小姐……就是前朝太子妃陆瑾画,只能隐居于黔中郡的偏僻之处。”
王三跪在地上,不慌不忙说着,喉咙有些干。
“大小姐刚出生时,夫人就去了,说是难产而亡,但从那天开始,陆府就灾祸不断。”
“为了化解灾厄,老爷特地请了大师进府卜卦,这一卜……”说到这里,王三一顿。
目光猝不及防与燕凌帝对视,他连忙别开眼,小腿微微打颤。
听得一金尊玉贵的声音道:“继续说。”
“那大师看出大小姐命格不一般,若是强行留在陆府,不仅会克死其他人,自己也活不长。”
张姎护甲抵在额头上,心情大好,目光忍不住扫过燕凌帝。
他心上人此刻被人如此诋毁,可为了公正,为了坐稳这帝王之位,他也不能开口斥责一句,否则……便是黑白不分的昏君!
王三垂着脑袋不敢再抬头,双眼发直地说出早先想好的台词:“因此事,老爷没办法,只能将刚满月的小姐交由小人的母亲,责令我们一家在黔中郡伺候大小姐,等她长大后,老爷就会派人来将她接回。
“我娘白天干活,晚上照顾大小姐,奶水我都没吃几口,全紧着大小姐吃了……”
张姎终于不耐烦了,打断他:“说重点!”
王三又连忙磕了几个头:“可惜大小姐不领情,建宏二十四年,她伙同丫鬟豆芽,将小人父母坑杀,又残忍杀害了小人两个年幼的姐姐!抢走家里的钱财不够,还将小人的家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说到这里,他呜呜痛哭起来:“害得小人无家可归,小人一介平民,哪里敢招惹大官家的小姐,只能偷偷摸摸躲在外面,靠着给人卖一把子力气讨口饭吃……”
这眼泪倒有几分情真意切了,真话掺着假话,就显得格外真实。
张姎翘起尾指,护甲拂过眉心。
“皇帝,前朝太子妃虽然死了,但活着的人,还需要公平!
“看看他可怜的样子,你难道不打算给他死去的家人,给大燕千千万万的子民们一个交代吗?!”
李福全老神在在站在一边。
太后娘娘虽然以蠢笨出名,但有时候灵机一动,说话还挺会戳人命脉的。
揪着天下百姓说,陛下还不得不处理了。
燕凌帝缓缓开口:“王三,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王三连连磕头,“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大小姐真的杀了小人一家人,小人亲眼看见的!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震得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李福全看了眼下方那可怜兮兮的人,见他满面泪光,倒不像是假话。
“皇帝。”张姎忍不住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迟迟不下圣旨,难道是顾念当初和西山太子妃的旧情?”
她神色愈发冰冷:“莫要忘了始皇祖训!”
先前燕凌帝在寿宴当着文武百官下她的面子,她若是不扳回一局,以后还有什么威望?还如何做这大燕的太后?!
派人查了大半年,也没查到什么东西。
唯独这近几年出现的王三,鬼鬼祟祟,又查了许久西山太子妃,才查到一点点眉目。
陈年旧事,本经不起细查,可这事无论如何都查不出个眉目,或许是那小贱人当真无辜,又或许是她将事情处理得太好了。
张姎更偏向前者,可那又如何,一个死了的人,难道还能管活着的人说什么?
只要王三在,她死后也不能得到安生!
“荒唐。”棋久辉忍不住开口。
陛下不让他避开,定然有他的深意。
太后为其生母,便是威严如陛下,也得顾忌着一个孝字。
他不一样,他可是能忠诚值谏的臣子!
“建宏二十四年,西山太子妃才四岁有余,行尚不能稳健,如何能杀你一家四口人?”
他朝燕凌帝拱手道:“更何况,仅凭他一人所言,此事绝不能下定论。”
张姎目光一瞥,这才看到殿内还站了个人。
她冷笑一声:“原来是太师啊,你若是不吭声,哀家还以为你死了。”
棋久辉:“……太后娘娘言重了,您进来时,老臣已见过礼了。”
张姎冷冷移开目光,瞥向一旁冒着热气的茶盏。
早些年,听说棋久辉为那村妇生出的儿子授课,她心中觉得不值。
棋久辉一介名扬四海的大儒,去教一个村姑的儿子,何其可笑?
均儿出生后,这孩子得她喜爱,性格又惹人疼,启蒙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棋久辉。
在她眼中,瑞王是最贴心的儿子,瑞王的孩子,自然也是她最喜欢的孙儿。
因为兴致勃勃派了人,去请棋久辉来为慕容均开蒙,谁知这老东西,口口声声文人风骨。
说什么为太子授课是为陛下解忧,至于世子,他实在没有眼缘。
张姎再蠢,也能听出这人看不上她的孙儿。
本想借机好好报复他一番,可这家伙桃李遍地,朝堂中亦有无数他的拥护者,张家人又纷纷劝她,最好不要与此人交恶。
“听说太师如今也不为太子授课了,不知如何担得起这太师之名呢?”
棋久辉忍不住一笑。
他曾带着书游遍周边列国,最后选择了在大燕定居。
换句话说,他曾经与列国的士人儒师辩论过,最擅长的便是与人辩论。
棋久辉拱手,便是一番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臣不辞万里为陛下献上《大政论》,本就是崇尚陛下治国有方、政务清明。
“臣敬的是陛下,为的是辅佐君王,如今虽不能教导太子,但能为陛下解忧,也算精忠报国了!”
听着他如此长篇大论,张姎头疼得厉害。
“罢了罢了,哀家不想与你多说。”张姎精美的护甲搭在椅子凤头把手上,沉声道:“你不是院判官,也不是皇帝,如何能抢在陛下前头说话?这是大不敬之罪!”
不等棋久辉说话,燕凌帝道:“朕也是如此想的。”
棋久辉与张姎都看了过去,听他说道:“仅凭王三一人所言,不能妄下定论。”
张姎冷笑:“那皇帝可以说说,他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平民,为何要千里迢迢从黔中郡来,难道就为了诬陷一个死人?”
这话说的在理。
王三忍不住挺起了胸膛,道:“小人一家人都对大小姐忠心耿耿,若不是她做得太过分,草民何至于跑这一趟啊。”
他呜呜哭诉着:“只希望陛下能给小人做主,让我死去的爹娘在地下好安心去投胎啊……”
王三小心翼翼往上座看去,猝然对上了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垂下头俯到地上,连哭都忘了好一会儿。
其实刚一进殿看见燕凌帝,他便有些后悔了。
陛下如此威严,可谓是真龙显相,怎会受他所言蒙蔽?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时无论他如何做,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张姎懒得看他这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冷声道:“皇帝可听见他的话了?你倒是给哀家说说,他为何要诬陷西山太子妃!”
哼。
那女人生的儿子是个病秧子,娶的儿媳妇也是个贱妇!
燕凌帝侧目,一张令人入神的面容却更为冷峻。“母后,凡事都要讲证据。
“若朕因为他一两句话就定下别人的罪,叫天下人如何看朕?周边列国如何看朕?”
张姎脸色一冷,她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仅凭自己一张嘴就给那小贱人定罪,目光落在王三身上。
“王三,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王三早就因为太过兴奋而麻木了起来,闻言,唾液僵硬地分泌着。“有……出事前,她曾将毒药下在锅中,那锅还在!”
“你可带来了?”
王三小心翼翼地点头:“带来了……”
燕凌帝又道:“你如何证明那锅是你们当年所用?又如何证明那毒就是西山太子妃下的?”
王三傻眼了,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后,忍不住着急起来。
张姎厉喝:“皇帝!”
她神色越发难看,只满面失望,“哀家已请了御史台与宋丞相等人前来一同审讯此事,你难道还要强词夺理不成?”
皇帝神色淡淡:“既然母后请了这么多人,何不将人叫进来?
“待证物呈上来后,也好叫大家一并看清楚。”
说着,他黝黑的眸子扫过张姎,不咸不淡道:“免得母后总认为朕包庇她。”
很快,宋勇良和御史台几位大人一同被请进殿。
那几人看见太后与陛下剑拔弩张的样子,都忍不住一僵,恨不得扭头就走。
唯有宋勇良,老神在在,两手拢袖往前走。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很快,王三口中那所谓的证据就被呈到御前。
铁锅已经生锈了,中间破了个大洞,漆黑的锅灰牢牢凝固在铁锅外。
燕凌帝道:“宣太医来,叫他们在殿上查探,看看这锅中究竟有没有毒。”
太医早就候着了,听到宣召就忙不迭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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