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燕凌帝专心批着折子,许久后,目光落在罗瑾身上。
“罗爱卿辛苦了,回去吧。”
罗瑾心头一跳,这回竟然连之后的课业安排都没问,不知为什么,这半年来,他一直感觉陛下对太子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君心深不可测,罗瑾乖乖离开了。
接下来,燕凌帝便如同忘记殿中还有一个人一般,不出声,只专心批着折子。
宫女们换茶倒水动作也放得很轻,走路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
慕容据心烦意乱,不敢开口,他不怕父皇斥责他,这样的沉默才让人觉得害怕。
一开始,他还有心质问父皇,为何不愿意给他娘名分,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父皇何时放他离开?
从早上到中午,一直站得两腿发软,直打颤,慕容据的承受力到了极致。
他小声开口询问:“父皇……”
燕凌帝这才有了动静,抬眼看向他,像是才发现他这个人一般,叹道:“太子还在啊,也回去吧。”
慕容据:……
他扯了扯嘴角,连忙跪下谢恩。
还差点没站稳,若不是李福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今天就要在金銮殿丢回脸了。
李福全扶起他,也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看了眼高座上的燕凌帝,见他面色冰冷,霎时便闭上了嘴。
慕容据见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老太监也不知道打一打圆场,他尴尬笑道:“孤脚滑了。”
李福全也尴尬地笑笑:“殿下,老奴送您出去?”
慕容据:“不必了。”
他一瘸一拐往殿外走去,大门一开,冷风呼呼往脸上刮。
慕容据眯起眼睛去看天色,今天是阴天,太阳隐在云层里,太和殿地势高,风又大,吹得他浑身僵冷。
父皇越来越不在意他了。
慕容据虽然不聪明,但这还是能感觉到的,以前便觉得父皇不在意他,除了半月检查课业,就再也不见他了。
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在意。
以前父皇总会斥责他几句的,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句了,是真想将他养成一个闲散无能的太子么?
看了眼天色,他缓缓离开。
在家中沉寂了两日,到了立冬这日,父皇还是如往日那般勤劳,早早便去了郊外,主持今年冬天的祭祀大典。
国师穿着玄色外褂又唱又跳,活像只猴子。
燕凌帝淡淡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盯着中央祭台,脑子里想的却是回去之后的事。
天气越发冷了,也不知奈奈现在睡醒了没有。
今日立冬,他也应该遵循旧制,赐奈奈些冬衣。
正想得入神,国师祭祀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轮到他讲话了。
以前从未觉得这些个祭祀如此繁复,他面无表情道:“时维冬至,六气资始,敬遵典礼,谨率①……”
国师慢悠悠走到群臣前,路过慕容据时,见他双眼空洞,不知想什么事想得入神。
他顿了顿,站到他与宋勇良中间。
宋勇良收回目光,微笑着冲他拱了拱手。伸手不打笑脸人,燧我也向他点点头。
祭祀结束后,自然是各回各家了,宋勇良飞快赶上慕容据的马车,待对方停下来后,微笑道:“殿下,老夫能否请您去府上聚一聚?”
慕容据面无表情:“孤乃太子,若是与朝中重臣搅和到一起,父皇会不高兴的。”
宋勇良顿了顿,脸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
这太子,是一点也不肖似如今的陛下啊。
他太听话了,有那心思,却没那个胆量。
既然陛下让他立足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将朝中重臣收为己用的。
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除了念书、做功课,竟连天下大事也丝毫不关心。
虎父犬子,与年幼的陛下比起来,太子没有丝毫狼性,这样一个毫无血性的人,又怎么坐得稳皇位呢?
宋勇良心中叹道:真是愚不可及。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正他今天的目的,也不真是为了让他去府上喝酒的。
他面露难色:“其实,臣是有一事拿不准,故而想请殿下赐教一番。”
慕容据一听,心中惊讶的同时,还有些微妙的爽快。
宋勇良是谁?
两朝元老,他是为数不多先帝在时便位列重臣的肱骨之臣,在朝中的话语量,只高不低。
这样一个人,居然向他请教?
不是慕容据看不起自己,而是他这些年谨遵老师教导,从不与肱骨大臣走得太近,以免早早就与父皇生了嫌隙,惹来父皇猜疑。
因此,这些重臣们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互不打扰。
宋勇良以前一整年都不会与他说一句话,这几个月却是有心和他交好了,难道是见他年岁起来了,父皇又分了不少事务给他,开始正眼看待他了?
虽然如此想,慕容据却不会说出来的,他本就怕人考校功课,若是宋丞相的问题他今日答不上来,那岂不是更丢脸?
“丞相乃百官之首,若有疑惑,这天下除了父皇,想必其他人也答不上了。”
宋勇良却笑了一下,看了眼四周,悄声道:“不是答不上,只是想听听殿下的意见罢了。”
见他如此坚持,慕容据让开了位置。
“丞相请进。”
祭祀刚结束,燕凌帝纵马回了皇宫,不是他心急,实在是今日立冬,和往日不同。
他应该早些回去陪奈奈的。
一路纵马至乾清宫,洗漱完,又换了身新衣。
看着铜镜里一身月牙白的衣袍,燕凌帝面无表情,奈奈说过,他穿白衣时,看起来要顺眼许多。
李福全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急急忙忙赶过来伺候,又见燕凌帝好一番打扮。
足足换了四套衣裳,才有了出门的意思。
太监梳头时,燕凌帝又开始犯难了,他问李福全:“你说,朕戴玉冠好看,还是金冠好看?”
李福全心跳如鼓镭,看着面覆寒霜的燕凌帝,忍不住想:陛下为何会如此问?
难道是他今天偷懒来得太晚,陛下生气了?在试探他?
李福全手心出了热汗,拿着的拂尘手柄也渐渐开始发烫。
他小心翼翼回答:“玉冠雅致,金冠大气。”
燕凌帝淡淡移开眼:“白费口舌。”
见他态度随和,李福全心中忽地灵光一现,他笑道:“不过老奴猜,陆姑娘肯定更喜欢玉冠。”
话音落下,便见帝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含着千钧重量,叫他如芒在背。
李福全硬着头皮道:“相比起金银,陆姑娘更喜欢翡翠做的物件。”
燕凌帝收回目光:“今日便用玉冠吧。”
梳头太监终于等到答案,连忙回道:“是。”
危机彻底解除,李福全也不敢在跟前凑着了,收拾了表情到一边候着。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大冷天的,他愣是出了身汗。
陛下是要去见陆姑娘,每每到这个时候,陛下的心情都是最好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轻松许多。
或是见天色不早了,燕凌帝没再折腾,收拾好后,摆驾长乐宫。
李福全小碎步跟在后面,心头想着,帝王想见谁,还不是一道召令的事,陛下却总是眼巴巴地跑去见陆姑娘。
谁叫他乐意呢……
到了长乐宫门口,宫门已经大开了。
扫地的宫女将枯黄落叶扫到一边,门前还洒了许多水,防止灰尘乱飞。
见他们来,两个宫女不敢再说话,连忙跪下行礼。
燕凌帝淡淡扫过一眼,李福全连忙跑过去,笑道:“今日宫中有什么好事,值得你们这样高兴?”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又见燕凌帝等在一边,连忙答道:“回陛下,今日姑娘赏了奴婢们一人一身冬衣。”
李福全一搓手:“难怪如此高兴呢,您说这……”
燕凌帝从御辇下来,淡淡道:“乾清宫也不曾少了你的吃穿,这么羡慕,调你到长乐宫来伺候?”
李福全连忙装模作样打了自己几巴掌,故作苦恼道:“陛下这话可折煞奴才了,只要能跟在陛下身边,奴才就算什么也没有,也是甘之如饴啊……”
燕凌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脚阔步往长乐宫内去。
看出他心情很好,都会和自己开玩笑了,李福全笑着跟上去,“奴才是惊于陆姑娘的心思,多体贴啊……”
每逢年节,宫里也会赐下吃食和衣裳给宫女太监们,但那都是按规制来的,像陆瑾画这样承诺单独赐一套衣裳,便是别的宫里没有的福气。
燕凌帝抬手:“你也去做一身冬衣,别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叫朕心烦。”
李福全连忙跪下谢恩,笑眯眯道:“奴才这就退下了。”
长乐宫今日和平日颇为不同,不仅外面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就连里头,也到处都是扫地洒水的,还有端着盘子从小厨房出来,又有人急匆匆进去。
仔细听去,还能听见说话谈笑声。
燕凌帝往厨房看了眼,那处最热闹,陆瑾画或许在那。
但他愣了愣,下意识往偏殿走去。
这样热闹的时候,或许奈奈是不太喜欢的。
偏殿的门开着,外面没有候在一边的丫鬟,孤零零的门敞着,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除了陆瑾画常用的那些奇怪器材,还有水盆、木架、一尘不染的棉布一张张搭在木施上。
陆瑾画正坐在桌边,拿着一本册子,全神贯注看着。
她还穿着平日里的素衣,洁白的一尘不染,墨发散在身后,显得她孤寂又可怜。
她身边没有仆从伺候,整个偏殿里就她一个人,外面热热闹闹,她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好像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燕凌帝心头一紧,往里走去。
她总是这样,好像在哪都没有归属感,或者说,她一直没把这里当成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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