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姒面对暴怒的戚延,怯弱放空。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抱着戚延,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以外谁都不信,谁都话都不听。
景姒见过他身上最真实的暴戾,他和和气气地送别贵客,回到房中一脚踹倒八扇檀木屏风,见过他在睡梦中搂着她翻身,抽出枕下匕首,瞬间割断刺客的喉咙,不解气地往那人脸上戳几个窟窿,见过他深夜点灯前往营帐,亲自鞭打抓到的西蜀国刺客泄愤……
起初她被吓得大哭,后来他说,害怕的话,就抱着他,他绝不会伤害姒儿。
只要抱他,狼犬会变得温驯,要杀人的戾气变成另一种肆虐的欲.望,带给她既害怕又上瘾的,灭顶的欢愉。
可现下的景姒不敢动,抱紧双膝浑身颤抖,脸上的冷汗把鬓发完全湿透,为着戚延最后那句话,“凭什么是你”。
他本来就有那么多的高门贵女、品貌兼修的女子可以选择,年轻英武的帝王,自幼南征北战,与这天下半数世家女互通名姓,于数不清的宴席上谈笑风生,诗书文墨传情致意,为什么要选择她!
景姒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像乌龟缩回坚硬的壳子里,只是怕,连眼泪也不敢流。
她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仪仗的帝王恩宠,正在摇摇欲坠,她就快要跌入无边地狱。
她不断往床脚撤退,摇着头,满脸冷汗抱紧膝盖,双目失焦。
戚延把她的头顶盯得冒火,终是起身走了,敞开的房门带着雨后冷风穿堂入室,撩开轻薄的帐子,让她冷得发抖。
更漏深深,侍女悄悄关门。把柔软的被褥卷了满身,还是冰冷刺骨,景姒昏沉入梦。
想到沙漠,想到爹娘,沙漠里漫天流转的星河,亢金龙,角木蛟、二十八星宿对应民间奇异惊险的神话故事,爹说红鸾星能看姻缘,指引他去民间找到了娘。
姒儿的姻缘呢?爹爹说不给她看姻缘,她的守护星是氐宿,专司人间土地肥沃和四时耕作之责,她命中带财,日后定会成为纵横沙漠的一流女商。
好难啊,那些女商没有家人,不知来历,和男人一样利落能干,把西域的玉石香料运回雍州,把中原的茶叶瓷器送入楼兰龟兹,景姒觉得她们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强韧、带刺,让人不敢靠近。
娘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年轻的时候,以为这辈子只是个歌姬,后来因缘际会,也学会了赶骆驼和买卖货物,学会异域的语言,自己和西域人讨价还价。
好吧,她勉强许愿成为女商,如果能在沙漠里遇到和爹爹一样好的男人,那也不错。
只是后来,她遇到了戚延。
从她记事起,便听说山河离乱,雍州是唯一一片净土,皆因雍州有守土一方的军阀戚家坐镇。
家主戚螟原是镇北节度使,领左武卫都督兼雍州都督,盘踞西北之地三十年,拥兵数十万,承周末帝召令毅然出兵勤王,征战十数年,成为天下最强势的军阀。
戚家的名声如雷贯耳,戚二公子,少年英雄,兵荒马乱中出生,马背上长大,自小颇有胆识,足智计谋,十三岁上战场,屡立奇功,一杆长枪划破苍穹,为戚家打下半壁江山。
在雍州暗恋戚延的女子很多,景姒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位,奔着一段露水情缘向他自荐枕席,或是伺候的不错,被他一直留在身边,做情人,因着她听话,那样见不得光的关系维持了两年,
从来不争不抢,做好随时被抛弃的准备,十八岁那年,戚延给了她一封合婚庚帖。
戚延起初对她不过尔尔,只是从众玩物里挑了一个最乖巧听话的,后来是在相处中,对她的纵容偏爱,越来越不加掩饰,直到他给她天下女子至尊的地位,许诺永远不会改变。
往后他的确做到了,护她爱她,把她放在心上。
然而变动袭来如同滔天巨浪,非人力所能扭转。
娘亲,死在两年前戚延初登基的时候,那时她初次担起皇后的担子,又忙于应付太上皇、太后等人,日日焦灼,弟弟上了几次帖子说娘亲病了,想见她一面,她以为娘亲一向身体康健,只派人送去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直到娘亲去世前,没回雍州与她见上一面。
之后爹伤心过度,患了心疾,不到半年就随着娘亲去了,弟弟独自去了西域,再无音讯。
她拥有戚延的独宠,却羡慕屈涴渝,虽然寡居但搬回了父母身边,有宠爱她的哥哥,慈和的祖父祖母,她永远像个未出嫁的姑娘,那边热情明朗,不像她,像无根的浮萍。
这是你求来的。
冷风吹起帘帐,景姒一段皓白的脚腕露在被褥外头,觉得冷,卷进怀里的被子,纤眉紧皱,冷汗涔涔。
在梦中听到一个声音——
都是你的错,是你意图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才会得到惩罚。
是你连根拔出自己的茎叶,交付给一个深爱的男人,请求他带她离开生长的土地,把那当作一切的圆满。
是你亲手砍断了所有可能性,是你离开了滋养你长大的沙漠,去做一朵攀援的凌霄花,无骨的菟丝子,才会落入这样可悲的境地。
都是我的错……
爹,娘,我有错。
“快来人哪!娘娘发起了高热,快宣太医!”
燕儿最先发现皇后的异样,浑身烧得像火炉,昨夜生气离开的皇帝沉着面色坐在床边,十几个太医跪了满地,战战兢兢回话:“回,回陛下,娘娘有了身孕!”
乌云散去,云开雨霁,这是皇帝期盼了许久的孩儿,他站起来,抚掌在窗边走了两圈,吩咐阖宫重重有赏。
回到床边握住景姒的手,望着她苍白的脸庞,良久一声叹息,为她抚平皱起的眉心,起身去往太后的宫室。
景姒过了好些天才彻底恢复神智,因着肚子里的孩子,境况彻底变了,戚延找人彻查出太后对她做的事,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她大伯父的事,不给太后任何插手的机会,他到她面前这样说:“景苍山罪证确凿,我不得已将他打入大牢,抄检行贿所得,但我嘱人护着他,再过几年等风声过了,安排他或景家族中子弟另起,不会让你失去母族的依傍。”
“姒儿,你看着我。”
戚延到如今也还是十分年轻,成婚七年,登基两年,还不到二十五岁,比锋芒锐利的少年时,更多了一层君王的城府和稳重,景姒望向他。
他也有在为她改变,若是以往,即便是做了这些事,也不会拿到她面前说,只等她自己去发现。
一起在登上城门角楼看风景,戚延说她常闷在房间里不好,喝了整整三个月的保胎药,如今胎象平稳,可以时常出门走动,不会撞见太后,他说完这句话,唇角紧紧抿着,锐利的目光看向她。
她终是对他一笑。
戚延神色松快了许多,为她披上大氅,握住她的手慢慢走上台阶,屏退随行侍女,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景姒话少了,人也瘦,只有一个肚子危险地隆起,戚延的话却变多了。
他说他还是要亲征,“西南长孙鲤若不剿灭,纵在卧榻之上,难有安寝之日。”
景姒只是听着,风吹起一缕散落的鬓发,皇帝为她勾回耳后,将她十分瘦弱的身体拥进怀里。
“我何曾不知道,你心中担忧,但眼下时机绝不可失,统一河山,是我多年夙愿,姒儿,你体谅体谅我,不要多想,安在在宫里生产,等我们孩儿出世那日,我会凯旋归来,我会把咱们的孩子立为太子,亲自教导,我们会一起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大邺的明君。”
百万大军就在眼前,治军严整,气象庄严,是戚延从年少时亲自带出来的,亲自的帝王之师,列队整齐地在城门前恭候审阅。
景姒的眼神很木,乌黑的眼珠子全无光彩,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戚延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
他是爱着她的皇后的,即便起初不过尔尔,一度看轻她,忽视她,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携手相伴,心中早就充满了对她的爱重和感恩,确信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得上她。
观景台之上,天边一抹黄昏,戚延对景姒说起前尘往事:“我这几日总是想到当年的你,钻上我的马车,让我把你带走,胆子好大,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笑得那样明朗,照顾我的时候,又是那样包容和细心……”
太医说,先前景家出事,太后刁难,已经让皇后情绪抑郁,怀孕辛苦,怕是会雪上加霜,这样艰难的时刻他身为夫君却要离开,难免自责担忧。
“姒儿,我爱你,你别怕,朕爱你。”
他希望提起两人之间这份宝贵的回忆,能让景姒快乐一些,增添几分活力,那样孩子也会怀的好一些。
他把两个武力高强的婢女留下保护她,另外嘱咐大太监高吉贞亲自盯紧御膳房,确保皇后的膳食不出错,三位太医和两位稳婆就住在凤鸾宫附近的宫室里,随时照看皇后,还有大内侍卫加强皇城巡逻。
知道她受了很多委屈,现下辛苦怀着孕,定会多思多想,但他必须亲征,只能尽最大力气安顿好一切,护佑她周全。
直到誓师离京那日,面对列祖列宗牌位和众位将军英灵,皇帝带领三军说出恢弘的誓师词句,却在心里祷告皇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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