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慈的手机屏幕在指尖下又一次固执地黯淡了下去。
关机,展青来依旧联系不上。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背脊却挺得笔直,像张拉到极致的弓。
许延乔则姿态闲适地陷在对面沙发里,捏着一杯琥珀色的酒,冰块在杯壁碰撞,声响清脆又刺耳。
两人之间,是狼狈的燕蔼,被两个黑衣保镖死死地按跪在地毯上,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嘴角破裂,血丝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他急促地喘息着,似离水的鱼,目光惊恐,希冀投向许延乔:“许总!救我!许总!”
求救声在燕慈听来,如聒噪的蚊蝇嗡鸣。
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目光冰冷地锁在许延乔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燕蔼垂死挣扎,只是博弈里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呵,”燕慈低笑,他微微倾身,“许总,好意思说我喜欢扯喜欢的人小辫子?你这手伸的,不也没个轻重吗?”
“轻重?”许延乔挑眉,字字如毒,“小慈,这话我可听不懂。我不过是看了一场好戏的观众罢了,借刀杀人,关刀什么事呢?”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惊恐万状的燕蔼,唇角弧度加深:“况且,那嫁祸展老师的精彩视频……可是你的人亲手拍下的,小慈。”
燕慈瞥向燕蔼。
“你不过就是想用这个私生子,挑拨我和展青来,到时候他对裴绛之之死心,对我戒备,就是你得手的好时机。”
“只可惜这替死鬼,怎么选都是死路。”
“轰——!”
平地惊雷,狠狠劈在燕蔼混沌的脑子里!他猛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许延乔,花花公子总挂着假笑的脸,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面鬼!
再看向燕慈,后者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不是!许总!你……”燕蔼语无伦次,坍塌的恐惧攫住了他,如坠冰窟。
原来自己不是合作者,不是棋子,从头到尾,都是被许延乔推出去挡刀、用来激怒燕慈的弃子!而燕慈……燕慈会怎么对他?
这时,燕家保镖快步走到燕慈身边,耳语几句,燕慈的眼神霎时更冷。
“许总慢用,”燕慈的声音恢复成惯常柔和,带上假惺惺的歉意,“燕家这不成器的东西,我就先带回去,‘好好’管教了。”
没等许延乔回应,他径直起身,朝门口走去。
两个保镖立刻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的燕蔼拽起,紧随其后。
厚重门扉在燕慈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房间内许延乔饶有兴味的目光,也隔绝了燕蔼最后一丝微弱的、徒劳的呜咽。
“去查一下展青来行踪,最近的航班,高铁,还有火车……以防万一,长途车也查查。”许延乔收回眼,放下酒杯。“燕慈的人,应该已经把北京都翻遍了。”
“好的。”他身后的助理应声。
“你说,”许延乔忽然道,“裴绛之呢?”
裴绛之颓软的坐在房间里,手中把玩着没电的过时手机,缓慢地充着电,等待开机,
这里不是裴宅,而是展青来离开前,和他一起久住的别墅,他在博清里呆了许久,车里宁哲不放心他,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先生,需要消毒,”宁哲身边摆着医疗箱,替裴绛之的手背伤口擦拭酒精,“忍忍。”
“阿哲,”裴绛之道,“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展先生?”宁哲思索片刻,“是一个很稳定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裴绛之抬头。
“永远能在逆流和波澜里找到平和的位置,安排好一切,身边人几乎感觉不到压力,也不会轻视的人,难道不算稳定吗?”
“他其实很容易焦虑,经常一点小事就失眠,”裴绛之笑,“我拘着他养病的几天,三天两头都要关心工作进程,趁着空隙线上帮付一欢做一些文本工作,他以为我不知道。”
宁哲:“那展老师很喜欢先生啊,人都是在外人面前无缺,在亲密者面前松懈。”
“我负责他起居的时间,展老师注意到过送餐阿姨的手腕贴着镇痛贴,但是餐具和餐食的重量都不轻,没一会儿他就告诉我,麻烦下次换个年轻人送餐。”
裴绛之扯扯嘴角:“他对所有人都好。”
“少爷,”宁哲系好了绷带,离开以前,留下了最后一句,“你有没有发现,只要在展老师身边,再无声的人,都没有后顾之忧。”
说罢,他便拎着医药箱离开了,给裴绛之留出一片单独的空间。
展青来还没离开多久,一天不到的时间,裴绛之曾在这张床上抱着这个人,嗅得到青年发尾淡淡的洗发水的柚子味儿,细细的呼吸吹在他的心口,像颤动的蝶。
“展青来,是不是因为我脾气不好,”裴绛之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快要被捂热的陈旧手机,“所以你只对我不好。”
说着,手机已经开了机,但是有密码。
裴绛之尝试输入展青来的生日,不正确,展青来妈妈的生日,不正确……由于输入次数有限制,裴绛之暂时停顿下来,展青来看着散漫,骨子里却是有仪式感的人,只是未必有多强。
所以不应该太深,甚至浅显。
蓦然间,裴绛之想起了记事本上的那些画,心脏细微的刺痛抽动了一下,在自己认识展青来以前,他已经认识自己,那么他关注了自己多久?有没有……
猜想着,不自觉间,裴绛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他没抱希望,只是心头微弱的、被铁盒里旧物勾起的猜测,驱使指尖落下。
下一秒,锁开了。
屏幕应声亮起,柔和背光瞬间照亮了裴绛之的脸。
真的……是这个密码?
不是展青来的生日,不是他母亲的生日,不是任何一个可能与他自身相关的日子。而是他裴绛之的生日。
这个认知,远比在破铁盒里发现的记事本、旧瓷片,更尖锐,更**,也更锥心。
证言无声,早在裴绛之毫无知觉处,展青来认识他很久,关注他很久,可能……喜欢他很久,这点微小的认知烫得裴绛之坐立难安。
手机密码,是大学时展青来在日复一日的使用中,每一次点亮屏幕,每一次解锁查看时,都必须重复输入的符号。
展青来早就认识他。
不是从三年前那个所谓的“偶然”开始。
而是在更早、更久远的时光里。久到那些他随手丢弃的拙劣画作,会被当作珍宝收藏;久到他的生日,会成为另一个人手机里最私密、最常用的密码。
裴绛之思绪紊乱的翻动着手机,几年前的手机,没有联网,无法共享云端,一切好像定格在了展青来的大学时光,裴绛之没有见过的展青来。
备忘录:【4月12日】
1.图像设计PPT。
2.三个设计草图,一个完成方案,还有前期市场调研。
3.裴绛之明天会去他导师的选修课上帮忙,要不要去呢?(我又不美术学!瞎凑什么热闹!不去!)
后续备注:【到底还是去了,他画画更好看了,老天爷,大学生活的花花世界就完全没有耽误他一点吗?!!】
裴绛之唇角扯动了丝许。
备忘录:【4月23日】
1.提前下载好C4D软件,上课要用。
2.提交入党申请材料,买黑色签字笔0.5毫米。
3.明天下午两点开会,大学怎么那么多破会!
4.今天瞎凑书法社团,和裴绛之说上话了,不过他对我完全没有印象!拜托!你给我上过课耶!好吧我承认我应该也不会太记得清楚一个班里面某个人长什么样!
备注:【但是还是很生气(生气)!】
裴绛之指尖抚过生气的红色表情包,有些歉疚,好像真看见了大学时期,扎着小小马尾的青年,咬牙的敲下这几行字的愤怒模样。
……
【裴绛之不能喝酒,嗯,黄的红的应该能喝一点,但是白的真的不行。】
裴绛之:“对,我不会喝酒,容易醉。”
【今天在西湖旁边碰见他了!好巧!
然后就看他和朋友拐进楼外楼里吃饭了,点什么不好、要点西湖醋鱼!跟着点了一份,好难吃!!!
这鱼白死了!等等!裴绛之不会觉得好吃吧?】
裴绛之:“我也觉得很难吃。”
【今天学校讲座,裴绛之也在,厚着脸皮坐美术学那边去了,反正大家其实也没那么在乎。
我和他说“借过”,他让开了,没有看我。
呸!展青来你自恋什么!他不看你才正常吧!】
裴绛之:“不是,你最好看,是他不长眼睛。”
……
【你还是不记得我,我都加上你微信那么久了,搞得我这么没存在感,好像一个天天视奸你朋友圈的变态啊啊啊啊!
小说里的唯美偶遇都是骗人的!男主角根本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裴绛之指尖定格在那里。
良久,小声:“对不起。”
【今天杭州的雪好漂亮,他在画梅花,我悄悄在那里等了好久,等他走了,才悄悄去把枝梅花折了,找了水养着。
好像有点儿煞风景,展青来你真是疯了!】
裴绛之:“没有,可爱的。”
【裴绛之,今天又听见你名字了,我去看了画展,还没毕业啊,所有人都说你好厉害,特别想告诉他们,“我其实在你们不知道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特别厉害了!”
可是想了想,好像你的厉害不需要我证明。】
裴绛之胸膛顿顿的疼:“……需要的。”
【裴绛之,我觉得有点追不上你了。】
【喜欢你,好难啊。】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砸在了屏幕上。
此时彼刻,裴绛之与展青来,两个失意伤心人,错位注视着自己懵然不知不觉的爱人,逝者如斯,当下的裴绛之紧紧攥住手心里的手机,恳切祈求希望彼时的展青来不要放弃。
他有什么资格让展青来不要放弃?
明明,是他没有看见展青来。
【裴绛之,燕慈真的只是你弟弟吗?】
【你其实就是帮你老师报复我,要是高二的时候,我乖乖去听你老师的讲座了,就不会遇见你了。】
【裴绛之,你回头看看我吧。】
【喜欢那么久的人,一眼都不看自己,是真的很难过的。】
裴绛之捂住自己的心脏,呼吸困难。
“求求你……求你……”
【裴绛之,你知道经常从良渚校区往南山校区跑,真的很辛苦吗?】
【昨晚又熬夜了,设计学简直就是牛马预备役,明天要交作业,可是我还是想再看看你。】
“回头看看他吧……”
“你真的会很喜欢他的……”
【今年新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不喜欢你了,太好了;可是梦醒了,我发现我还是一听见你名字就转弯,一看见你的画就走不动道。】
【别再折磨我了。】
“对不起,展青来,我求你……再喜欢我一点点吧……”
“求你,再等等我……”
【今天有人和你告白,你竟然直接问对方,“你谁”?姑娘哭得好惨,惨的我也想哭……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裴绛之,我喜欢你。】
你不一样的。
展青来不一样的,裴绛之想。
【如果,我不是高中遇见你,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执着啊?】
【裴绛之,我已经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好累啊,论文好辛苦,建模好累,咖啡也好苦,我已经从高中喝到快毕业了,还要喝多久啊?】
【明天正式毕业!他要回北京!不忍了!我明天一定要让他知道我是谁,一鼓作气!告白!】
【告白失败,不对,没有失败,他把我删了……展青来,让你怂!遭报应了吧!人家毕业清理联系人!】
……
【算了,我还喜欢你,就继续喜欢吧。】
【我再去一次北京,最后一次。】
……
【这次要是再没结果,我就不要了。】
指尖翻阅过匆忙数年,最早十年前,他好像看见了彼时的青涩骄傲的少年,格外明媚可爱的驻足在他面前,眉眼里的每一寸喜欢都是明亮,说——
“裴绛之,我喜欢你。”
可是光阴漫长,裴绛之追着只言片语,想要追过时间空间,去抱一抱那个在旧时光里,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追着他的展青来。
过去年岁里,年少活泼的展青来一直在往前跑,他追着自己心慕的少年,一直跑,没有回头,当下的裴绛之追不上。
就好像曾经的展青来追不上他一样。
什么都好,裴绛之心涧剧痛,一分,一秒,一丝,一毫,什么都好,万事万物,因果缘法。
清宵,大雪,覆辙。
雪落在十年前的某一天,裴绛之随意一画,困住展青来年少,落在杭州楼外楼檐下,西湖醋鱼同时卖出两份,落在了国美南山的枝桠上,他入画,他折枝。
雪还落在了展青来撑起的伞上,裴绛之一见倾心,伞下展青来受惊跌坐,才来得及对他说一句:“你好啊,裴绛之。”
巧也不巧,展青来是在北京冬日对裴绛之一见钟情,裴绛之也是在北京冬日对展青来一见钟情,可是他的初见和他的初见相差六年,即便刹那心动,也太迟太晚。
飞雪流亡三千里,道是人间四万春。
若一切有为法,为何不放过他的展青来。
多一寸,他回头,率先看见;少一分,不相见,两不相知;无论哪一种,都不必再有展青来持之心痛、裴绛之懵然不知的十年。
相见恨晚,毫不知情。
恨晚,恨不知。
放过展青来吧。
放过他有缘又无缘的爱人吧。
“错了,错了……”裴绛之失魂落魄,困顿如海啸,不是自己不要了,“是展青来不要了。”
他茫然地喃喃:“他不要我了。”
总觉得在七夕前后发这个是不是有点报复社会呀?
[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算了没事儿,活该,上半部分的北京篇就要结束了,四川篇要开始了,到时候一起给我换地图![奶茶][撒花]
(为什么是四川,因为蓬蒿最了解四川考情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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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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