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慈准备下车。
“燕先生,”保镖目光扫寂静的别墅区,“……好像不太对劲。”
别墅的保安身影消失了大半,入口花园处伫立几名男子,随意冷淡,保镖却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同类气息。
燕慈唇角勾起:“鸿门宴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更何况,裴绛之再狠,也不会狠过我父母。”
语毕,他推门下车,瞬间,或明或暗的无数目光,全部都投注到燕慈身上。
宁哲站在他面前,静如古井,躬身抬手,示意别墅主楼方向:“燕先生,请。”
他们被带入一个房间,门开,是个茶室,只有两张坐垫,一张矮几,裴绛之背对着门,正安静、一丝不苟的沏茶,两个陌生男人相顾沉默守在坐垫之后。
燕慈踏入其中,身后的保镖下意识跟进,守在门口的两名男子抬手拦住了他!
保镖脸色一变:“你们——”
燕慈:“不用进来,门口守好。”
他一发话,保镖立刻沉默,垂手退后。
裴绛之手中的茶已经沏到了最后一步,分茶器中倾泻出澄澈茶汤,注入杯中,水汽氤氲,茶香幽然,裴绛之把盏的动作很稳,周身缭绕着心悸的静。
燕慈从容落座,宁哲无声地走上前,将一个平板放在矮几上,屏幕朝燕慈的方向亮起。
这是一段视频,摇晃模糊,杂音频繁,视角对着空荡的天花板,拍得不知所云。
视频中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你确定这个伪造的视频可以让裴绛之和燕慈反目?他和那小老师什么关系?”
“我确定,甚至……裴绛之绝对不会放过他。”
说话的两人燕慈都十分熟悉,外强中干的是他的私生子弟弟燕蔼,而笃定慵懒的,则是刚刚反咬了他一口的许延乔。
视频完了,茶也好了,裴绛之低头吹了吹,浅啜一口。
裴绛之:“解释。”
“如果我说,”燕慈语气玩味无辜,“我是被燕蔼那个蠢货嫁祸的,你会相信吗?”
裴绛之的动作彻底停住,没再碰茶,只是定定看着燕慈。
“燕慈,以前没人想到是你,所以不查罢了。” 他道,“这里不是法国,燕家手脚,没有多天衣无缝。”
“那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他摊了摊手,轻松得令人齿冷,“愿赌服输,成王败寇。”
“裴、哥。”
燕慈的低唤一声,似毒似嗔,极轻极柔,却将两人过往二十余年情分,彻底咬碎在唇齿之间。
裴绛之阖眸,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燕慈叫哥了。
“为什么偏偏是展青来?” 某个瞬间,裴绛之想,如果燕慈真正针对到的人是自己也就罢了,可偏偏切实落刀伤害的人是展青来。
也许遇见他们,展青来才是无妄之灾。
燕慈似乎早就等着这个问题,微微歪头思考,图穷匕见,自觉再无隐瞒的必要,笑意盎然。
“因为我喜欢他啊。”
“喜欢?”裴绛之一怔,何其讽刺?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织就深渊巨网,让展青来受尽千夫所指,源头竟是“喜欢”二字?
燕慈的手贴上衣襟,隔着衣料,仿佛能感受到内袋里那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红纸,他亲手剪的燕衔桃花。
眉眼眷恋温柔:“我是真的喜欢他呀,裴哥。”
“我真的喜欢他,”他目光越过裴绛之,投向虚空,“燕家和裴家有什么关系?裴哥,我不是你的亲弟弟?”
“我和边姨,缙哥,还有裴叔叔,都毫无关系。我只是燕家的一个孩子罢了,一个出乎意料让你们所有人都喜欢的孩子。”
自嘲的笑声洒落。
“因为你们喜欢我。因为我足够善良,乖巧,懂事,甚至贴心……我能在每一个瞬间觉察到你们的不虞,迅速、完美地填补上,因为我让所有人感到舒适……”
“当然,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感情’是假的。我很感激。如果没有裴家的看重,没有你们的喜欢,可能没到十五岁,我就已经被那两个疯子弄死了。”
燕慈平静叙述不堪的过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裴绛之沉默,胸口一窒。
他终于大彻大悟,燕慈自小如影随形黏在他家,并非单纯的缺爱或渴望亲情,温顺表象之下,藏着对生存空间**裸的争夺与自保。
“为什么会是展青来?”裴绛之声音沉哑疲惫,“他和你根本都没有多少关系。”
“没有关系?”燕慈悲悯微笑,“裴哥,你从小到大过得太好了,习惯了所有人注视,天之骄子,所以感觉不到展青来的那双眼睛,对吗?”
燕慈呼吸放轻,缠绵悱恻,淬毒带针。
“我只是在你身边站着,我都能感受到,每一次,他每一次错开人群,看你的目光,真漂亮,烫得我心脏都痒痒了。”
“说实话,找到那双眼睛,一点也不难。只是对于你来说,这些眼神太家常便饭了。任何一个放在心上,大概都是耽误时间。”
裴绛之握拳,指尖紧紧掐入肉里,逼自己听完燕慈点破的毒刺,之于展青来的十年不知,他活该,这声声呛难,他笑纳。
“为什么会这样啊?”青年一字一句,如不解的诅咒,“他和你没有关系,没有血缘,没有利益,没有交易,什么都没有。”
燕慈真的不理解。
对,没有关系。
在遇见展青来前,燕慈的世界里,所有的情感都必然依附于某种纽带。
血缘、利益、交易;没有一种情感是纯粹的、独立的。他和父母的联结是血缘,和许延乔的合作是利益,和裴家感情是生存的交易。
再真切,再炽热,都有砝码,所以,这世上会有展青来这样的人?
他可以在裴绛之与他毫无瓜葛的每个刹那,毫无保留送上纯粹爱意。
擦身而过,毫不知晓。燕慈在高处俯视,只觉荒谬愚蠢,既鄙夷又隐隐作痛。
裴绛之不知其人,展青来跌撞十年,不问前程,最后又抽身而退,千金掷去,毫无保留。
展青来孑然一身,爱意独立,竟不依存任何一种规则。
燕慈等了很久,等他碎裂,等展青来残骸坠落进他心脏的空洞,填平异常的圆满。
可他在灯火阑珊处,遇见展青来,隔着屏风,脸都看不清,只是听见他的抽泣和落泪,就下意识的安慰,静静聆听。
容纳下燕慈恶意和愤怒的展青来为他出谋划策,告诉他应该学会制衡,并且轻而易举抛开所谓父母亲缘的那一刻,燕慈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有锋芒的。
干脆利落的不像是他。
利益明确,爱意也明确。
燕慈亲手删除过裴绛之微信列表里的展青来,也挂断过展青来打给裴绛之的电话。次次试探,次次重见。
他想,好嫉妒啊,好想要啊。
裴绛之深叹一口气,不再看燕慈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极其轻微、向旁边递了一个眼神。
下一秒,燕慈瞬间侧身,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本能逼他闪避开,寒芒贴着脖颈皮肤掠过!
身后影子般安静的男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医用注射器,针尖泛冷,滴落透明的药剂。
裴绛之:“小慈,回法国吧。这算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点情分。”
“情分?”燕慈稳冷笑,眼中再无半分伪装的温顺,只剩怨毒,“如果我说不呢?”
“哐当!”
裴绛之松手,茶盏四分五裂!清脆碎裂!
门外,打斗声立刻爆发!同一时间,房间内那两个生男人迅猛地扑向燕慈!
理智在告诉燕慈:他应该立刻回法国,燕家的根基在欧洲,现在回去,蛰伏起来,他很快就可以杀回来。多年情分,裴绛之不会杀他!
可是他不想走,或者说他不想主动走!那儿没有展青来……
“滚!”燕慈眼神锋芒,死死盯着这两个男人,“你们,也配碰我!”
赴约时他便已经知晓自己的选择,却像脱线的木偶,濒临选择前一刻!拼命想要挣扎着这既定结局!
两人按住了燕慈,冰冷针尖即将没入身体!
为什么偏偏喜欢展青来?燕慈在混乱中闪过这个念头。
强烈的压制与强迫下!针尖刺入!燕慈像案板上的鱼,痉挛着、和高高在上的裴绛之对视,好像此前数十年,纵容宠溺都是云烟。
生着观音相的青年,撕裂开惨淡笑,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展青来这样好的人,知道他的本性,恶意,伤害,依旧还愿意对他好的人,
燕慈记得依偎、糖果、奶茶、围巾,以及展青来最后悲悯的“燕慈,有人关心你的”。
展青来以为自己给得微薄,可事实上,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对燕慈慷慨宽容的人。
药物深入,燕慈像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告诉自己:屈服!现在屈服!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还可以再来,他还会在再找到展青来!另一半又疯狂燃烧:凭什么?!凭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挤进展青来的视线里,就又要退场!
凭什么,裴绛之!你的运气就永远比我好!你亲情、天赋、地位、财富,甚至展青来!都堆在你面前!
“裴绛之,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药物生效的前一刻,燕慈大笑:“裴绛之!”
“你不懂仰人鼻息的感觉!每时每刻都要戒备吃每口食物可能被毒死的感觉!每分每秒都要警惕街道上突然窜出辆车把自己撞死的感觉!每个瞬间都要戒备有个精神病拿出把刀子捅死自己的感觉,你体会过吗!”
“我好不容易从法国回来!”
“那个生了我的男人!我看着他死在病床上!我让他看着他最爱女人生的杂种死!我还把那个一直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逼疯了!她生了我又怎么样!她也不得好死!我就是不放过他们!”
燕慈双目通红,他花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多代价,满手血腥,才好不容易能毫无顾忌的回国,好不容易走到展青来面前!
“裴绛之!你忽视了他那么多年!你凭什么后来居上!”
“我要他!我只要他!”
他想攥住自己口袋里的剪纸,却被以为是想要反抗,再度重重摁倒在地,他拼命挣扎起身!
“你什么都有!把他让给我怎么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不可以——是我的——”
裴绛之半蹲下身,眼神深邃凛冽,替燕慈拿出了衣襟内的一叠红纸,慢慢展开,是一张皱巴巴、已经撕烂的窗花。
燕衔桃花。
燕慈想要展青来。
“小慈,”裴绛之道,“有些事情,我在国内做比较麻烦,在国外可就未必。”
他侧目,将红纸放进燕慈的掌心,嗓音冰凉:“所以,别找死。”
药物生效,燕慈神思开始模糊,下坠,如果我是裴绛之……燕慈在这无数次的遐想里,心神俱裂、歇斯底里:“如果……如果我是……你……”
“我一定能比你更早看见他。”
“我一定会比你更懂得珍惜他……”
燕慈:我一定会回来的!
蓬蒿有个朋友原本都很不喜欢燕慈,结果这一章以后瞬间反水……她超爱这种小可怜绿茶男鬼……[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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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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