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和刘局商量后决定，在沈云澹举行新闻发布会的前一天，进行最后的抓捕行动。
由丁梓萌在内部接应，林曜和郭辰宇带领其他人在外部包围，来个瓮中捉鳖。
即便目前是沈云澹杀害李凌霄的证据还不充足，但就十年前林曜取得的沈云澹与多名高级官员有经济往来的证明，已经足够将他缉拿归案了。
为了防止警察局上级有人是沈云澹的眼线，提前通风报信，刘璇林叮嘱林曜先不要上报。
用刘璇林的话来说，就是“先礼后兵、先斩后奏”。
所以这个计划，目前只有几个参与抓捕的核心人员知晓。
当然，通知丁梓萌的是她的上级，林曜和郭辰宇还没有准备向她表明身份。
此后，林曜每次看到沈郁白，心里就会莫名升起一种愧疚、难为情的情绪。
沈郁白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离婚了，并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死亡。
林曜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沈郁白母亲死亡的真相，又准备捉拿他的父亲，在他面前却只字不能提。
自己就是个即将摧毁别人家庭的刽子手。
可是，我明明是想给他一个更加完整、幸福的未来来着。
林曜心里的正义感和对沈郁白的羞愧感一直在打架。
所以他一改往常见到沈郁白忍不住啰嗦几句的习惯，看见他就躲。
沈郁白虽然不明白林曜是因为什么，但他自己心里也装着事，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曜，反而落得个清净。
一天晚上，林曜做梦了。
恍惚间，他回到了十年前逞英雄住进沈郁白家的那个夏天。
他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走进了沈云澹的密室，看见了那个保险箱。
立刻，那天的全部回忆都涌进他的脑海。
那是他和沈郁白趁沈云澹不在家，潜进密室找证据的一个晚上。
《致D》，用沈郁白母亲生日设置的密码，还有那个保险箱里放着的几份文件……
他看见自己拿起前两份，上面的内容在梦中都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当他拿起第三份的时候，意识却被猛地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站在上帝视角俯视着整个房间。
林曜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厚的本子。
当他想要打开来细看的时候，却被沈云澹的电话打断了。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当时匆匆瞥过了那本本子的封面，好像是一个人。
他想要在梦中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对回忆一探究竟，却总是被阻止，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对封面上那个人一窥真容。
林曜急得慌，却又无能为力。
之后他又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他感到心脏跳得很快，一身冷汗。
天花板在视野中慢慢变得清晰。
扭头看向窗外，稀薄的阳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进屋里，像被稀释过的牛奶，灰白色的。
关于那些梦的具体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林曜只记得在想看却看不到时，心悸的感觉。
正好是个周末，林曜一直在床上赖到天光大亮才懒散地爬起来。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跟沈郁白谈一次了。
一方面，他想破除内心建立的与沈郁白之间的隔阂，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该到来的结果总会发生。
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沈郁白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他如何看待沈云澹？他对母亲还记得多少？他觉得父母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以及，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林曜坐在床边，他自责地发现自己最感兴趣的竟然是最后一个问题。
虽然前几个问题也很重要就是了。
尽管林曜本人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发现自己有点恋爱脑。
自从高中遇到沈郁白开始，林曜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状态。
从住进沈郁白家、大半夜闯进人家家密室、向各种人寻求帮助，这些正常人好像不会做的行为就能看出来。
经过十年的分别、沉淀，虽然林曜心里一直惦记着人家，但也算是变得成熟了一些。
沈郁白的再次出现，让他心里的恋爱脑小怪兽又一次跳起来。
只不过是任务在身，让林曜一直压抑着一切不该有的想法。
他从来不敢细想自己的情感问题。
上次郭辰宇与他谈论此事时，他也是装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糊弄过去了。
其实他一点都不确定，内心特别慌。
沈郁白总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一会儿对待他特别亲近、上次喝醉还如此细心地照料他，让他觉得沈郁白对他是不是也有那种情感。
一会儿又很疏远，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对他以礼相待。
他什么意思啊？我今天是不是该勇敢一点？
想着，他走出房间，迎面撞上也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沈郁白。
沈郁白睡衣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锁骨，他挠后背的动作让林曜不禁联想到趴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花猫。
林曜也是一头乱发，脸上还带着睡眠质量差导致的疲惫。
两个互相躲着对方多日的人，就这么不修边幅地见面了。
林曜与他对视着，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刚才坐在床上脑子里想的东西，率先尴尬地移开视线。
“咳，那个……”林曜局促地开口。
“抱歉，因为今天是周末，我忘记设置闹铃了，还没准备早饭。要不我现在下去买吧。”
沈郁白打断林曜有些不知所云的问候。
“啊？不用！别老是给我准备早饭，怪不好意思的。冰箱里还有一些培根和鸡蛋，我来做早饭吧。你去那边等着。”
林曜装模作样地用严肃的语气说。
沈郁白破天荒没有反驳，林曜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林曜在厨房里忙里忙外地煎鸡蛋，沈郁白悠哉地坐在餐桌边，踢踏着拖鞋看手机。
林曜一边在脑海中构思着一会儿想说的话，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沈郁白。
沈郁白穿着短裤，光着双腿，脚趾勾着拖鞋在桌子下面晃悠。
林曜每次看到这一幕，想好的内容就总是凭空蒸发，只剩下心跳在胸腔里咚咚回响。
等鸡蛋、培根、面包、牛奶被端上桌的时候，林曜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了。
他看着沈郁白用两根手指拎起一片刚烤出来的面包，“呼呼”吹着气，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林曜才打起精神来说话。
“那个，郁……咳，沈郁白，你现在觉得你父亲，他……怎么样？”
他纠结着措辞，一只手放在后颈上，话说得很慢。
沈郁白抬起头，愣愣地与林曜对视着，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
林曜回避着他的视线，觉得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可沈郁白却突然轻声说道：
“他，很好啊。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说，他很爱我。”
林曜僵硬地坐直身体，把手从脖子上拿下来。
“那你爱他吗？你怎么看待你们之间的爱呢？你真的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吗？”
十七岁的沈郁白尚能分清“爱”和“伤害”，二十七岁的他却无法分辨了。
林曜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沈郁白所谓的“爱”，语气稍微急迫了些。
沈郁白却始终淡淡地望着他，情绪并未因为他的无礼有一点波动，就好像他问的仅仅是鸡蛋好不好吃。
“当然，”他理所应当地说，“他教会了我一切，是他塑造出了我的人格，我很感激。”
林曜看着他近乎虔诚的眼神，心里窝着一团火。
他想对沈郁白大声说，沈云澹教的那些都不用学，他让你的灵魂变得破碎，不要这样对他唯命是从。
但林曜做不到。
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消化一下，把所有的怒火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那，你对你的母亲还有印象吗？我不是为了打听什么，我只是对你有点好奇……”
林曜怕沈郁白怀疑自己突然莫名其妙的提问，急忙解释。
但是他好像并不奇怪，垂下眼睛盯着桌面，自顾自地回答道：
“有一点吧。我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对我、还有父亲，都很温柔。”
在林曜的角度，能看见他下垂的平静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你父母，在离婚之前感情好吗？”
沈郁白眨了下眼睛，像在回忆。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好像从未吵过架。我一直跟着父亲住，母亲工作忙，每天好像只有晚上能见面。
“但是他们只要在一起，就一定是和和气气的。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分开了。
“在他们离婚之前，我们一直都是一个很平常的家庭。那时候的家，真的是个很温暖的地方。”
林曜托着下巴看着他。
沈郁白的说法真的很矛盾。
他一方面觉得父亲是爱他的、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另一方面，他又能清楚地认识到父母离婚前后自己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该怎么解释呢？只能说，沈郁白童年的意识和成人后的意识是不同的。
总结来看，李凌霄属于未婚先孕，由于某种特殊原因，没有与沈云澹结婚。
而且如果沈郁白回忆属实，李凌霄和沈云澹感情并无不合的话，究竟是不是沈云澹杀害的李凌霄还要画个问号。
“你吃完了吗？我来收拾吧。”对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林曜从思考中回过神，看到沈郁白已经端着盘子站起身。
想到早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林曜鬼使神差地就问出了口：
“那我呢？”
三个字一出，林曜的心跳立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嗯？”沈郁白奇怪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怎么样？你说你记得你母亲是个温柔体贴的人，那在你印象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我吗？他看着沈郁白的眼睛，最想问的问题却压在舌头下面。
沈郁白微微愣了一下。
“候鸟。”沈郁白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轻声说。
“什么？”林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候鸟一样。明明知道自己该往南飞，却总是忍不住要在凛冽的北风里绕上几圈。”
说完，他就拿着碗走进了厨房。
林曜傻坐在原位上，细细品着这句话，却发现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竟意外地觉得很愉悦。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沈郁白心里至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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