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真有些欣赏他了,正色回答:“可以,做师父,也是要负责任的。”
见他真是个可信的师父,拓火君终于放心,郑重地拱手道:“是我多心了。”
等回了卧房,见孟淮妴还在慢慢挪动步子,他快步上前扶着。
在房中走一圈后,也不见身边人疑问,他不由先开口:“你不问我病因?”
孟淮妴面无表情:“你想说自然会说。”
“若我不说,你便不想问?”
“你若想说,何须我问?”
孟淮妴有些无奈,怎么觉得陷入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圈子里了。
拓火君撇过头,一脸疏冷,却语带惆怅:“我想说,你无意听。”
刹那间,孟淮妴步子停滞,好像什么东西被揭开,将她整个人定住。
片刻后,她双唇微动,她是还可以继续争辩,譬如说“你不说怎知我无意听”,但这种话除了反驳外,也是自我欺骗。
是啊,她无意知晓,又怎会认真倾听呢?
因她止步,拓火君侧过身,垂眸看来。
孟淮妴抬眼,眼中有一缕光芒微亮:“等我想问的时候,你会如实告知吗?”
微光像是冷芽,让人担忧一个不小心就浇灭了它,拓火君双唇轻启,下巴微微发抖,有些艰难地闭眼,再睁眼时,无情无义:“我还是希望,你不想问。”
冷意于方寸间突现,将那缕微光拉扯揉碎。
四目相对中,有无数情愫翻涌,于孟淮妴变作懵懂茫然的眼神中将微光重组。
是啊,他是真的有病。
所以她进一步,他就会退一步;她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
知道他命不久矣差不多是在半年之前,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切实明白,眼前这个人,与其它健健康康的人是不同的。
他寿短,所以不敢相爱,只是理智又总被打败。
孟淮妴很想告诉他,不必这般挣扎。
毕竟,使她义无反顾喜欢他的,正是有那寿短的原因。
那种爱情上心痛的感觉,五脏六腑都不好受的畅快感觉,只要一想到,她就贪婪得想要立刻得到。
用情越深,等他死的时候,心痛的时间就会保持得越久吧?
只是想到而已,她的双目就染上了阴森的兴奋,将那缕微光映照得成了鬼火。
不,点出来,对他太残忍了,也影响最终成效。
就这样,让我们在进退之间两难吧。
拓火君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不断增加,阴森、残忍、兴奋、渴望,他心中越发迷惑,眼前人似乎有着他看不透的打算。
但那些打算渐渐化作喜欢,冷着脸佯装生气:“可以,那我永远也不想问。”
明知道她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有一种抱住她解释的冲动,可看着她脸上的伤,他再次忍住了,只道:“我陪着你,养伤。”
到了午时,叶松也赶到,这郡主府上,一时之间有了三位绝顶高手,再安全不过了。
这期间,孟淮妴把此前拖欠的聘用叶松的五千万合付给了拓火君。
五日后,在皇帝赏赐的极品伤药治疗下,孟淮妴膝弯处的外伤在弯曲时的疼痛大大减轻,她坚持入宫,见了皇帝。
“陛下,臣已经可以走动,还请陛下准许臣前往渌南,协助巡抚查案。”
皇帝还以为她是不肯放过功劳,道:“凌华是担心,巡抚查不清案?”
这话若是应了,就是看不上皇帝钦点的人了。
孟淮妴当然否定:“巡抚智慧无双,无需臣多余的担心。臣只是……”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臣不敢瞒,臣只是在许家见了许多该死之人,想亲手了结。”
这是实话,如许自延,等把他抓回关入大牢,她可就没机会动用私刑了。
那些恶心玩意,她若不动手折磨一番,对她而言,无异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想起她此前的几次当众杀人,现在想亲手了结一些恶人,倒是符合性格。臣子有点恶劣的爱好,他愿意满足,便颌首道:“收着点,给朕留几条活口。”
孟淮妴大喜,求道:“还请陛下派些人手护臣,臣实在是不想死。”
眼下她伤重,难保不会有人想趁机杀她。
皇帝没有拒绝,派人还可监视,当即点了二十律风卫随行保护。这排场可谓极大,权贵们若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杀了律风卫会不会是挑衅皇帝。
得了皇帝首肯,孟淮妴当天启程。
由于有重伤在身,马车行进十分缓慢,透过打开的窗,还能依稀听到马车辚辚声中被挤碎的百姓议论声。
火烧济安府的事件,已经传遍京师了。
“啧啧啧,那知府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哪里是他胆子大,指不定是背后什么人呢……”
拓火君把车窗关上,问出了那日没有问出的问题:“为什么?”
孟淮妴一愣,片刻后才意识到是问火烧济安府那日,为什么要他离开。
他难道不知七所学庠是她烧的吗?
她沉声道:“我有件事要做,担心你会阻止。”
拓火君心中知晓一切,不是叶松禀告,他也猜到了,他摸着手腕上的墨玉镯,还是问:“为何?”
孟淮妴沉默片刻,才道:“我其实看不懂你,你跟在我身边,最初我信过你是侠义心肠一心为民,但后来……”
有些事情不适合点破,她没有说出口,只总结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想我的行为,都不是你会支持的,还是支开为上。”
要相恋的人,残忍度一点也不能与自己相左。
哪怕残忍度相左,不适合在一起,她也要火烧学庠,不想被人阻止。
拓火君没有立刻表明态度,而是问:“他们才学了一年,你不相信我们的知识可以教化他们吗?”
“是,我是不相信他们可以清除那一年的污染。”孟淮妴看着他,目中不是残忍,而是认真,“我相信的,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拓火君别过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提起旁的:“你拖着病体也要去杀人,只这一个目的?”
“只这一个目的,只是这目的需要过程——”孟淮妴嘴角带笑,“我此前让属下查过与许氏家族来往之人,但一定还有疏漏,我要看过巡抚查案,记下所有疏漏。然后,对于律法上认为无罪的,私自杀之。”
拓火君看着她操纵一切的笑,思绪飘远,想起了什么,对她道:“你乃绥匀郡主,是官不是匪,怎可滥用职权、赶尽杀绝?”
“别想教育我。”孟淮妴眼中流露杀意,“你是这儿的人,不懂这种人留着,会带来多大的隐患,我是深刻体会过许家想布置的那种环境的,有可能受许家影响的,都不能活着!”
拓火君眼中有深深的不赞成,只觉得眼前人在与疑心病重的皇帝重叠。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突然就分不清,究竟是做皇帝就必然疑心病重,还是疑心病重者才能称帝?
二人再没有说话,孟淮妴不受影响,闭目养神。一路到了化北终码头,是黛禾抱着孟淮妴上的船。
夜里看不清人脸,但拓火君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他没有资格抱她。
不是身份原因,而是心理原因。
他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使用假身份排队登上船后,与孟淮妴所乘的专船并行时,在叶松与王沫的掩护下,潜入其中。
一见到孟淮妴,就问:“你前世,是在一种怎样的国土?”
这房间隔音效果有限,外头守着的可不是常人,而是律风卫,孟淮妴轻轻放下书,挑眉不答。
拓火君走近她,取下面具,道:“放心,锁魂香下,无人知晓。”
孟淮妴这才回答:“与国无关,几乎全世界都一样。”
“你的性格……也是受此影响吗?”
“不,能加深,但形成原因,与此无关。”孟淮妴长呼一口气,目光有些悠远,“大家都在那样的大环境里,何以我就脆弱不堪?我们,一直都在顽强争取。”
拓火君搬来凳子,坐在她对面,有一种想要了解她全部经历的渴望,见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垂眸思考片刻,道:“你本可以不管的,但是你管了,背负罪孽也管了。”
孟淮妴眼睛微张,本是不解指的什么,转瞬间又已想明,他这是把话题又转回了火烧学庠的事上。
她嘴角微微向下,却是扯出一个笑:“可是,不是打着为将来好的旗帜,就可以残害他人。”
白日里不言语了,这会儿又来谈认同,她才不相信呢,此时这话是有意驳他。
拓火君看出她的疏离,微微皱眉,却是为自己白日的举动感到懊悔,他真诚道:“总有人选择教化天下,总有人选择血流成河。总要有人做的,只是选择流血的人,是你。”
见他实在真挚,孟淮妴收起轻视,问道:“你不反对?”
“我个人,从未反对过你。”
拓火君目带请求,似乎在代他的声音传达一句:所以,请别放弃我。
孟淮妴眨眼笑纳,又偏要逗他,道:“‘怎可滥用职权、赶尽杀绝’?”
拓火君露出一个笑,道:“那是商议中,我浅薄的看法。多谢你,充盈了我的认知。”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是有阴阳怪气的嫌疑,但随船轻晃的烛火下,是二人坚定不移的目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