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被无形的手飞速撕去，从三位数骤降至两位数，最终定格在触目惊心的“30”。
南城一中的高三楼层，彻底沦为没有硝烟的战场。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青春的气息，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风油精和打印纸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声的、濒临极限的焦灼。
教室后黑板报上，昔日绚烂的图案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励志标语覆盖。每个人的课桌都如同小小的堡垒，堆满了高过额头的书籍和试卷。
下课铃失去意义，厕所和打水成了唯一的放风时间，且必须速去速回。老师们步履匆匆，面容疲惫，讲课语速快得像扫射，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在最后时刻灌输入学生的脑海。
许言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每天不足六小时的睡眠，高强度的脑力消耗，让他的眼下挂上了浓重的青黑，体重也肉眼可见地下降。
但他不敢松懈，周屿那句“一起冲过去”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成为支撑他咬牙坚持的最大动力。他将周屿给他梳理的理科笔记翻得起了毛边，错题本写满了一本又一本。
周屿的状态则更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学习机器。
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规律：清晨第一个到教室，晚上最后一个离开。
他的答题速度、准确率都稳定得令人绝望。
但许言能察觉到，那冷峻的外表下，是同样甚至更甚的消耗。
周屿偶尔会用力按压太阳穴，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泛白，那身冷冽的雪松薄荷气息，也似乎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过度疲劳的滞涩。
他们之间的交流简化到了极致。图书馆的“补课”早已名存实亡，变成了纯粹的自习。
有时，许言遇到绞尽脑汁也无法解决的物理压轴题，会将试卷轻轻推到桌子中间。
周屿通常只会扫一眼，然后用红笔在关键步骤旁写下寥寥几个提示性的公式或词语，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箭头。
但就是这简短的提示，往往能让许言茅塞顿开。
反之，当周屿偶尔停下笔，眉心微蹙地盯着某道极其复杂的竞赛延伸题时，许言也会默默将自己整理的、相关的文科背景知识或思维导图推过去。
周屿会看一会儿，然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继续演算。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一种在巨大压力下形成的、超越言语的互助。他们像两个在黑暗隧道中并肩前行的旅人，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需知道对方就在身旁，便能汲取到继续前进的勇气。
然而，高压之下，难免有崩溃的时刻。
一次数学模拟考，题目出奇地偏和难。许言考砸了，分数跌回了百日冲刺前的水平。看着卷面上刺眼的红叉，一股巨大的绝望和自我怀疑瞬间将他吞没。他趴在课桌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濡湿了校服袖子。周围是同学们或沮丧或麻木的议论声，更添压抑。
他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周屿站在他课桌旁，递过来一包干净的面巾纸，还有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周屿的脸上没有什么安慰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样子，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责备或轻视。
“一次失误，不代表什么。”周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你的问题在于最后两道大题的心态，看到陌生题型就自乱阵脚。知识点你是掌握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许言泛滥的情绪，让他瞬间清醒。是啊，他不是不会，是慌了。周屿精准地指出了他的要害。
“擦干净，看错题。”周屿将纸巾和糖放在他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三十天，来得及。”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许言握着那包纸巾和那颗冰凉薄荷糖，看着周屿挺直的背影，心中的绝望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他用力擦干眼泪，剥开糖纸，将清凉的甜意含在口中，然后摊开了那份惨不忍睹的试卷。
自那次之后，许言发现自己桌肚里，偶尔会多出一瓶温热的牛奶，或是一小盒补充体力的巧克力，没有任何署名，但他知道是谁放的。这些细微的、沉默的关怀，成了鏖战途中最珍贵的补给。
高考前最后一周，学校放了温书假，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校园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高三教学楼还亮着零零星星的灯火，那是像周屿和许言一样，选择留在学校进行最后冲刺的学生。
夜晚的教室更加安静，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许言和周屿依旧坐在各自习惯的位置上，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气氛却与往常有些不同。一种大战前夕的凝重，混合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期待，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许言做完一套英语模拟卷，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他看到周屿也停下了笔，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出神，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减弱了平日的冷硬。
“会长，”许言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紧张吗？”
周屿回过神，转头看向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答道：“没什么可紧张的。”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许言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往日的意味。那不像是一种自负，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或者说，是一种对既定轨迹的确认。
“你呢？”周屿罕见地反问。
许言老实地回答：“紧张。怕考不好，怕……让关心我的人失望。”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怕……以后……”
他说不下去了。怕以后天各一方，怕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联系，随着高考结束而断裂。
周屿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看穿了他未尽的言语。他没有立刻回应，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许言。”
“嗯？”许言的心提了起来。
“高考只是人生的一個节点，不是终点。”周屿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无论结果如何，做好你该做的，问心无愧就好。”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谈及未来。只是这样一句看似平常的鼓励，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许言心中大部分的焦虑和不安。是啊，问心无愧就好。他努力了，拼尽了全力，这就够了。至于未来……他愿意相信，只要足够努力，总会有交汇的可能。
“我明白了，会长。”许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谢谢你。”
周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却如同冰河解冻的第一缕春水，足以让许言铭记终生。
“继续吧。”周屿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了笔。
“好。”
两人再次埋首于书山题海之中。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教室里的灯光，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温暖。最后的战役即将打响，但他们心中，都已拥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迎接黎明前的黑暗，以及黑暗过后，无论何种模样的天亮。
三十天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明天，就是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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