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屿家人的那顿饭，像一道分水岭，标志着许言的生活正式进入了一个崭新而稳定的阶段。
周屿的回归，以及那份来自家庭（尽管含蓄）的认可，极大地抚平了他因母亲离世而留下的创伤，也为他的世界注入了坚实的支撑。
他不再觉得自己是漂浮无依的浮萍，而是有根可循、有人可依的树木。
大学生活按部就班，却又充满了新的色彩。
他和沈清露团队的获奖作品《星轨之契》为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名气，甚至有几个本地的工作室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参与商业项目。
沈清露兴致勃勃，许言也有些心动，这无疑是检验所学、接触社会的绝佳机会。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和周屿商量时，得到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商业项目？”周屿放下手中的书，眉头微蹙，“你现在才大一，重心应该放在打牢基础，而不是过早接触那些急功近利的东西。那些工作室，水平参差不齐，很容易被带偏方向。”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分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许言满腔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试图解释：“清露学姐说这个机会很难得，而且只是参与一部分，不会占用太多学习时间……我也想试试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沈清露是体育生，她的职业路径和你不同。”周屿打断他，目光锐利，“你需要的是系统性、学术性的训练，而不是零敲碎打的商业项目。Z大的教学资源很好，跟着教授扎扎实实学，比什么都强。”
他的逻辑无懈可击，出发点也似乎完全是为了许言好。
但那种自上而下的、近乎专断的规划口吻，却让许言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他想起以前，周屿也是用这种语气指导他学习，那时他心怀感激，觉得是会长在帮助他。
可现在，当这种指导延伸到他的专业选择和个人发展时，感觉却变得有些不同。
“可是……”许言还想争辩，他想说自己需要实践，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活在理论的象牙塔里。
“没有可是。”周屿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许言，听我的安排。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堵住了许言所有想说的话。
他看着周屿冷静而确信的脸，忽然意识到，在周屿的世界观里，“为他好”的方式，就是为他规划一条最稳妥、最“正确”的道路，而很少去询问他内心真正的渴望和想法。
一股细微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他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许言情绪有些低落。他婉拒了沈清露那边的项目邀请，理由是学业繁忙。
沈清露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多想。许言重新将精力投入到课堂和图书馆，但心里总有个地方觉得空落落的，仿佛被无形地束缚住了手脚。
周屿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察觉了，但认为那只是暂时的别扭。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过问许言的学业，帮他分析课程难点，甚至开始为他规划暑假的安排——建议他参加学校组织的某个学术夏令营，而不是去找实习。
“这个夏令营的导师是业内权威，机会难得，对你将来申请研究生或者出国深造都有帮助。”周屿将夏令营的资料推到他面前，语气笃定。
许言看着那些印刷精美的宣传册，上面是陌生的校园和严肃的学者面孔。他知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接受。
但现在，他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抗拒。他不想整个暑假都继续待在另一个象牙塔里，他渴望接触真实的社会，渴望靠自己的能力去尝试、去碰撞，哪怕会失败。
“我……我想先自己找找实习看看。”许言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实习？现在市场上的实习岗位良莠不齐，大部分都是打杂，学不到真东西，反而浪费时间。听我的，参加夏令营，这是最优选择。”
又是“最优选择”。
许言看着周屿，忽然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墙。
墙那边的周屿，理智、强大，为他规划着一条清晰可见的康庄大道；而墙这边的自己，却开始渴望一点点不确定的、属于自己的探索和冒险。
“周屿，”许言第一次在非情绪激动时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认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是你项目里的一个变量，可以完全按照最优解来设定。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想试试……走一条可能不那么‘最优’，但属于我自己的路。”
周屿显然没料到许言会这样反驳他，他愣住了，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明显的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身边人（包括以前的许言）对他判断的信服和遵从。
许言此刻的“叛逆”，在他看来或许是幼稚和不理智的。
“许言，”周屿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所谓的‘自己的路’，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走弯路。我比你更清楚这个领域的规则和陷阱。”
“可是不走一走，怎么知道那是弯路呢？”许言执拗地看着他，“就算真的是弯路，那也是我自己的经历，不是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明明很温暖，却驱不散那无声对峙的寒意。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以来，第一次产生如此清晰的分歧，而且涉及到了对未来的根本性选择。
周屿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动了气。他不再看许言，拿起桌上的书，起身走向书房，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随你。但后果自负。”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不大却清晰的声响，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许言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充满了难言的酸涩和迷茫。
他得到了渴望的认可和安稳，却似乎正在失去一部分自主选择的权利。
这份爱，是港湾，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晴空之下，看似稳固的关系，因为成长步调和对“未来”定义的差异，悄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
如何平衡爱与自我，如何在不平等的起点上建立平等的对话，成了横在他们面前，必须共同面对的全新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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