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又颠簸了一整日,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分抵达了旭家山庄。
这一路上,阿影又吐了好几回,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虚弱得几乎坐不稳。
贺邢看得心烦意乱,把张雪拎过来问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怀疑阿影是不是有了身孕。
但张雪始终应对得滴水不漏,给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阿影大人这是水土不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脾胃虚弱所致。属下已经调整了药方,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好转。”
贺邢眯起眼睛,目光在张雪镇定自若的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再追问,但心中的疑虑却愈发深重。
当晚宿在途中驿站时,他便已经飞鸽传书,命剑阁门下最近的医者快马加鞭赶来。
别的医者确实是信不过,还得是剑阁的医者,多叫几个过来。
日夜兼程的话,约莫两三日就能到。
然后就到了旭家山庄。
旭家山庄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傍水,气势恢宏。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贺邢的师父旭东和师娘柔夫人亲自出来相迎。
“小贺来了,也是许久不见了。”
旭东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鬓角斑白,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柔夫人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绫罗绸缎加身,腕间戴着一对上好的碧玉镯子,颈间坠着同色的玉饰,通身透着雍容华贵。她似乎格外偏爱碧玉制品,连发簪都是翠玉雕成的凤凰衔珠样式。
“今日才赶来,徒儿实在是心生歉意,特地为师父,师娘准备了礼物。”
贺邢对此早有准备。他给旭东带了些珍贵的补品,又特意为柔夫人备了一套价值连城的碧玉头面——簪、钗、步摇、耳珰一应俱全,玉质通透,雕工精湛。
“瞧你,都是自家人呢,还客气什么?”
柔夫人笑着接过礼物,目光却在瞥见贺邢身后的阿影时骤然凝固。
“这……?”
她死死盯着那张脸,手中的锦盒险些跌落,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你、你是……”柔夫人失态地向前迈了一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见状,贺邢心里有些不悦,好像不管是谁接近阿影,他总会觉得心里不高兴。
贺邢不动声色地侧身将阿影完全挡在身后:
“师娘见笑,这是我的影卫,阿影。”
事实上,就连旭东看到阿影的容貌时也愣了一下。
他早就听闻剑阁有个影卫与自己的次子长得极为相似,却没想到会像到这个地步——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他毕竟阅历深厚,很快便恢复如常,轻轻拉了拉柔夫人的衣袖:
“夫人,小贺难得来一趟,哪有让客人在门口站着的道理?快请进来吧,外头风大。”
柔夫人这才回过神,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往阿影身上飘:“是、是妾身失态了。小贺,快进来吧。”
阿影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般跟在贺邢身后。
他刻意收敛了气息,仿佛要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在贺邢侧身时,才会不着痕迹地调整位置,确保自己始终处于最能及时护主的位置。
阿影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终究是一个影卫,自己的职责就是要护卫主人。
然后贺邢婉拒了柔夫人要亲自带他们去客院的提议:
“师娘连日操劳,这些小事就不必亲自费心了。我记得客房在哪儿,自行过去便是。”
柔夫人勉强笑了笑:“也好,那你们好生歇着。”
她说着,目光又一次飘向阿影,带着难以掩饰的情绪。
旭东嘱咐了几句客套话,目光在阿影身上停留片刻,终究没说什么,携着心神不宁的柔夫人离开了。
贺邢带着阿影、张雪等人来到一处名为“流水丹鹤”的客院。
这里曾经养过不少白鹤,却不知为何总是养不活,后来便改养锦鲤了,但名字却一直没改。
一进客房,阿影便主动开始整理床铺。
贺邢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没来由地觉得碍眼:“这些活儿用不着你动手,让丹云她们来做便是。”
阿影动作一顿,垂首应道:“遵命。”
下一秒,贺邢眯起眼睛,语气危险:
“越靠近这儿,你越是摆脸色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找操吗?“
阿影对着突然的荤话吓了一跳。
他脸色不好纯粹是因为身体不适,却又不能明说——这里已经不是颠簸的马车,不能用晕车来解释孕吐的事。
没想到,反倒更惹主人心有不快。阿影连忙跪下:
“主人恕罪,属下并无此意!属下这就领罚。”
闻言,贺邢用鞋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
“真是喜欢说这话,你若是喜欢跪,我叫你跪上三天三夜如何?”
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就是他心情很差的预兆,贺邢俯身抓住阿影的头发,迫使阿影抬起头来,
“怎么着,是我太纵着你了?敢在我面前摆脸色?“
阿影吃痛地蹙眉,却不敢直视贺邢,只能偏过头垂下眼眸,顺从的仰起头来,露出一段脆弱的脖颈。
这副模样莫名取悦了贺邢,让他语气缓和了些许:
“柔夫人多看你两眼,不过是因为你与旭荟长得像。”
他笑一声,“也不知你怎就生了这副容貌。”
阿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
他何尝愿意与别人相像?
可若不是这张脸,他恐怕连站在贺邢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身份低微、身体畸形的影卫,除了这副皮囊,还有什么能入主人的眼?
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贺邢最讨厌他这副闭口不言的模样,却又舍不得真对他怎样,索性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啊!主人……”
阿影惊呼一声,耳尖瞬间红透。这里虽然是里间,但外间还有侍女候着,仅隔着三串珍珠帘子!
贺邢扫了一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房间,扬声道:“都下去吧。“
“是。”
外间传来侍女们整齐的应答声,随后是鱼贯而出的脚步声。
贺邢故意颠了颠怀里的人,吓得阿影慌忙搂住他的脖子。
“好像重了些,”
贺邢挑眉,“近日吃得不错?是不是吃了很多零嘴?”
怀孕确实是馋,虽然吃了就吐,但是还是喜欢吃,而且贺邢很喜欢给阿影弄很多吃的,阿影也不好意思拒绝,此刻他只能懊悔地咬唇: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
“吃得多是好事,”贺邢打断他,“难不成,要你提剑对敌时饿得手软?”
阿影低声应道:“谨遵主人教诲。“
就这样抱着,贺邢忽然想起什么:“之前送你的金铃铛呢?放哪儿了?可别是丢了吧?“
阿影连忙道:“属下万万不敢!金铃铛好生收在行李中。“
贺邢满意地点点头,抱着他在床边坐下。
阿影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若是主人需要,属下这就去取来。”
“不急,”
贺邢的手无意识地抚过他的小腹,那里的腹肌稍微消下去了一点,隔着衣料能摸到柔软,
“今日倒是用不着。”
阿影屏住呼吸,生怕被看出端倪。
好在贺邢似乎并未起疑,只是将下巴这样抱着他又压着他,将下巴搁在阿影肩头,懒洋洋地问道:
“你觉得旭家如何?”
“庄重气派,”阿影谨慎地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贺邢问。
阿影垂下眼帘:“属下觉得,庄内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仆从都低着头行色匆匆,整个山庄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氛围。
贺邢轻哼一声:“你也察觉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阿影的一缕头发,“师父他…似乎变了许多。”
阿影没有接话。
因为这不是他该置喙的事。
他不过是个媚上的影卫而已。
此刻,夜风穿过廊下,珠帘轻响,摇曳的烛光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影子。
贺邢从怀中取出一段细红绸,那红色鲜艳欲滴,质地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奢华的光泽。
阿影怔怔地看着那段红绸,尚未明白主人的意图,却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
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缎面时,他轻声问道:“主人?”
而贺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没有回答。
他俯下身,竞伸手去解阿影的鞋。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挑开系带,轻轻将两只靴子褪下,随意丢在房里。
“主人!万万不可!”阿影惊得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堂堂剑阁阁主,怎能为一个影卫脱鞋?这简直骇人听闻。
可他话未说完,就被贺邢用舌头堵住了嘴巴。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要将他的呼吸都掠夺殆尽。
“唔……”
阿影被迫仰起头,手中的红绸被无意识地攥紧,那上好的料子几乎要被他扯变形,却意外地坚韧非常。
贺邢捏住他的下巴,舌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阿影被吻得眼角泛红,眸中水光泛滥,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羞瑟。
他的意识渐渐迷乱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炙烤,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这仿佛是一场另类的惩罚,又或是贺邢独特的教训方式。
阿影总是招架不住这样激烈的亲吻,每次都被弄得晕头转向。
贺邢尤其喜欢啃咬他的唇舌,起初常常会留下伤口,后来渐渐掌握了分寸,只留下些暖味的痕迹,很快便会消散。
一吻终了,阿影瘫软在贺邢怀中,急促地喘息着气。
“主人……”
阿影下意识的哀哀求饶。
那段红绸还紧紧攥在阿影手中,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
贺邢低笑一声,指尖抚过他微肿的唇瓣:“这料子可是江南的云锦,一年也就得这么点,倒是被你糟踢了。”
阿影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攥着的是何等珍贵的物事,慌忙想要松开,却被贺邢按住了手。
“既然给了你,就是要你用的。”贺邢的声音低沉而磁性,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點的光。
“弄坏了我的东西,该怎么罚?”
阿影垂下眼帘,轻声道:“但凭主人处置。”
贺邢的笑意更深了。
他取过那段红绸,轻轻蒙住阿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阿影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抓住了贺邢的衣襟。
“别怕,”
贺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通红通红的耳廓。
“正是因为你看不见,所以你更应该信任我,不是吗?”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阿影能清晰地听到烛火瞬啪的轻响,感受到贺邢指尖划过衣料的触感,甚至能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
这段红绸质地特殊,虽然遮住了视线,却意外地透气,并不会让人觉得闷,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只不过没有被贺邢用在正道上。
贺邢的稍微碰了两下阿影怀孕的小腹。
阿影浑身一僵,生怕被察觉异样,好在贺邢似乎并未在意,只是轻笑道:
“真不错,近日倒是将你养得好了些。”
阿影咬着唇不敢答话。
红绸下的眼睛不安地眨动着,长睫扫过缎面,带来细微的痒意。
“猜猜我现在要做什么?”贺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似乎很享受这场游戏。
“属下怎敢猜测主人的心思?”
阿影轻轻摇头,红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确实猜不透主人的心思,就像他永远也看不透这个人时而温柔时而残忍的性子。
“你待在这别动。”贺邢命令。
阿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红彤彤的,但是他是一个很听话的影卫,也是一把很听话的剑。
所以他就这样子安静的躺在床上,只听到主人翻东西的声音。
忽然,阿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激得他冷颤了一下。
金属。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清脆的铃声
响了起来,伴随着贺邢的调侃:
“不用你找了,我替你找出来了。”
贺邢似乎玩心大起,故意晃动铃铛,听着清脆的声响,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阿影,你很乖,我送你的东西你都好好的收着,所以我以后会送你更多的东西……”
……
……
……
青天白日,铃铛声都要传出去了。
阿影不知道丹云她们到底走了多远?铃铛声会不会传到她们的耳朵里?她们又会怎么想?
因为要保护主人的安全,所以大概是不会走的很远的。
“放心,”贺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这院子偏僻,不会有人听见。”
说着,他又故意动了一下。
“既然你担心,那不让别人听见不就好了?”
阿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仰着头无力地摇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和脖颈,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看起来既可怜又狼狈。
就像一把本该寒光凛冽的宝剑,被强行置于滚烫的油锅中烹煮,让坚硬的剑身在高温下逐渐变得柔软、变得怯弱。
若是要把炼钢化作绕指柔,到底是该强硬,还是该温柔呢?
若是温柔,应该如何驯服?若是强硬又该如何靠近?
贺邢俯视着身下之人,目光深沉。
他伸手拂开阿影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指尖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颤抖的喉结处。
“很难受,很累?”
贺邢的声音低沉。
阿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再次摇头,他嗓子有点哑了,他很想喝水,但是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指使主人去给他倒水。
阿影试图别开脸,却被贺邢轻轻扳了回来。
“躲什么?”
贺邢低笑,“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那冷冰冰、木呆呆的样子有趣得多。”
阿影在红绸之下闭上眼,长睫轻颤,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像是无法承受这般直白的审视。
贺邢的目光在阿影脸上停留片刻,眸色渐深。
他忽然低头,在阿影的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就像叼住了猎物的咽喉一样。
“呃——”阿影吃痛地闷哼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阿影,记住你是谁的人。”
贺邢在他耳边低语,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意味,
“你这把剑,只能由我来握。”
阿影闻言,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贺邢满意地看着他的回答,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旧伤疤,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疼吗?”
阿影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撒谎。”
贺邢低斥,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你又不是神仙,又不是铁人,也不是真正的木头石头做的,受了伤又怎么会不疼呢?”
“之前或许是你职责所在,不过,现在你是我的,我会保护你。”
他起身取来湿帕,仔细为阿影擦拭额间的汗珠,动作轻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阿影安静地任由他动作。
虽然是事中擦拭清洁,阿影知道这里不会是结束。
毕竟,赶路的这几天,确实算得上是什么都没干了,阿影大概猜得到,因为自己一直在呕吐,实在是败坏了主人的兴致。
因为这样一段迷乱之后,红绸已经有些松动了,隐约能看见烛光透进来,却依旧看不清贺邢的表情。
可是,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反而更让人心慌。
贺邢的手指抚过他被绸缎覆盖的眼睛,语气忽然认真了几分:
“阿影,你若有什么心事,大可对我说。”
“不过,要是我发现你欺瞒我,只怕是你要被我罚得脱一层皮。”
阿影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以为主人察觉了什么。
他从来都不敢轻视主人的敏锐,能在那样的刀光剑影中活下来,没有谁是心大的。
这江湖,阴谋阳谋,层出不穷。腥风血雨,从未停止。
这就是江湖。
身为江湖中人,身为剑阁的影卫本应该无牵无挂,一心效忠,但是这份对主人的忠心里面却偏偏牵扯了一点别的东西。
阿影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敢启齿,他跟在主人身边这么久,知道主人生性凉薄,当年也就旭荟公子能稍微靠近主人一点。
如今他因为一张跟旭公子长得很像的脸,从而能够不要脸的爬上主人的榻上,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否则他这种身份低微的、满手沾满了鲜血的影卫,又如何能够离主人这么近呢。
可是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掩饰这个事实,阿影怀孕了,但是他藏着掖着,不告诉主人,这就是欺骗。
这就是欺骗了。
阿影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轻声道:“属下…不敢。”
贺邢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下了阿影那蒙眼的红绸。
“你真的不要骗我。”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阿影不适地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看到贺邢直直的、正凝视着自己,眼神复杂难辨。
“……”
阿影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忽然有种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
此刻或许是事后的依赖,或许身体靠近了,心灵也会靠近一点。
他想告诉主人关于孩子的事,想问是否愿意留下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想问……是否对自己有过半分真心。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已经被主人当做器物弄了,那就不要再当个笑话了。
最终,阿影只是垂下眼帘,轻声道:“属下明白。”
然后,贺邢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他将那段红绸仔细叠好,塞进阿影手中:“收着吧,日后或许还能用得上。”
阿影握着手中华贵的绸缎,只觉得那抹红色柔软得很。
质量确实是很好,肯定很贵吧。
手中的红绸如同烫手的山芋,让他心神不宁。
阿影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
瞒不住的。
而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
与此同时。
旭家山庄主院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此刻凝重的气氛。
昂贵的紫檀木书案上,宣纸散乱,一方上好的端砚被扫落在地,墨汁溅洒在名贵的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旭东大发雷霆。
“呜呜呜呜……”
只见柔夫人瘫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然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泪湿的脸颊旁。
她身上那件绣着繁复牡丹纹样的锦袍,此刻也皱巴巴地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肩膀不住地颤抖,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无缘无故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旭东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片雪色。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透出震怒的颤抖,
“若不是今日见你神色有异,逼问于你,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原来不是像…那根本就是我的种!是我旭东的血脉!”
他猛地转过身,烛光映亮他铁青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几步跨到柔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手指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如今是什么光景?辉儿那身子骨就是个药罐子,风吹就倒!荟儿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会惹是生非!正是用人之际,你却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儿子…”
“一个看起来身手不凡的儿子,竟然被你当作影卫养在别人身边!你、你这个蠢妇!当年为何要把他丢了?!”
柔夫人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破碎不堪:
“夫君、夫君息怒啊!呜呜呜呜——”
“那阿影…他、他和荟儿其实是双生的兄弟……”
“自古双胎就被视为不祥,尤其是男丁双生,妾身当时也是怕极了,怕引来灾祸,更怕因此事让夫君心烦,乱了心神…这才…这才不得已…命人将那孩子送得远远的…我只当他是死了…”
“不祥?灾祸?”
旭东气得冷笑连连,猛地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翻倒的椅子,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灾祸!你损了我一个儿子!一个可能比那两个废物加起来都有用的儿子!”
这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破了柔夫人长久以来的委屈与恐惧。
她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美目圆睁,泪水却流得更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尖利:
“你怪我?!你只知道怪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年是谁最先碰了那该死的长生烟?”
“是谁被那东西掏空了身子,败坏了根本?!大夫私下早就说过——说过你那时精元已损,就算能让女子受孕,生下的孩子也极易带有先天残缺!”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虚空,仿佛指着那个她不愿回忆的婴儿:
“那孩子…那阿影…他根本就是个怪物!非男非女,是个阴阳同体的怪胎!”
“这样的孩子,你叫我怎么留?我怎么敢留?!若是传出一星半点,旭家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你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此?!”
闻言,旭东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踉跄着倒退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上的怒意、不甘、震惊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颓然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漫长而沉重的叹息:
“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灯花,映得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明灭不定。
书房内只剩下柔夫人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一声声。
然而,下一秒,旭东那里面颓丧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缓缓坐在房间内唯一完好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冰冷的玉石镶嵌,视线看着哭泣的柔夫人卫。
“怪物…残缺…?”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却扯出一丝扭曲的弧度,
“那又如何?只要他身体里流着我旭东的血,只要他还能握紧剑,就够了。”
柔夫人止住哭泣,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他:“夫君…你…你这是何意?”
“何意?”
旭东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隼,
“贺邢是什么人?剑阁阁主,手握重兵,势力遍布江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今他明显对这影卫另眼相看,宠爱非常。”
“若能借此机会,让那孩子认祖归宗,他旭家血脉的身份,再加上贺邢的这份‘偏爱’,岂不是一座现成的桥梁?”
他越说越快,再也没有往日的稳重,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的光芒:
“辉儿体弱,荟儿无能,我旭家正需强援!若能将阿影牢牢握在手中,再通过他牵住贺邢,那长生烟的生意,乃至更多…日后在这江湖之上,谁还敢小觑我旭东?”
柔夫人被他话中的疯狂所震惊,颤声道:“可…可那孩子他会愿意吗?他若恨我们遗弃他……”
“恨?”
旭东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冷酷,
“由得他恨吗?他是旭家的血脉,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能认祖归宗,摆脱影卫的卑贱身份,成为旭家的公子,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典!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更何况,他不是正得贺邢的宠爱吗?若他成了旭家名正言顺的儿子,与贺邢的关系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这对贺邢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剑阁阁主的情人,总不能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卫。”
他走到柔夫人面前,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听着,收起你的眼泪和恐惧。过去的事,谁也不准再提,尤其是他的怪物一样的身体,那根本无关紧要。”
“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就是做一个‘意外’找回爱子、悲喜交加、满怀愧疚的母亲。”
“你要让他感受到家族的温暖,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旭家所用,明白吗?”
柔夫人被他眼中冰冷的杀意吓得浑身发抖,只能讷讷地点头:“妾身明…明白了…”
旭东松开手,瞥了她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世家家主模样。
他走到窗边,望着贺邢一行人下榻的流水丹鹤院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仿佛已经看到了借助阿影捆绑剑阁,势力蒸蒸日上的未来。
原本长生烟的生意,他心里还有些犹疑,只怕是拉不拢贺邢,但现在胜算又多了几分,只要让阿影引吹吹枕头风,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明日…不,就现在,”
略微有些苍老和驼背的旭东忽然转身,对门外扬声道,
“来人!去库房,将那盒百年老参,还有前日得的那对东海明珠取来。再备上几匹最新的苏绣,要最时兴的花样。”
他要对贺邢示好,更要开始布局,一步步地将那把锋利的、属于贺邢的剑,巧妙地、不露痕迹地,收到自己的剑鞘中来。
而第一步,就是要让阿影感受到“家族”的“关怀”与“重视”。
他虽然不太好出面,但是柔夫人是最好出面的了。
这一计,当真是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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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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