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贺邢禁锢在怀中入睡,阿影始终无法习惯,毕竟这才第三天,如此盛宠,阿影很是惶恐。
他这两天总在夜半惊醒,借着月光凝视贺邢近在咫尺的睡颜——阁主的眉宇在沉睡时会舒展几分,倒与十五岁那年的模样重叠起来。
贺邢的十五岁,是刚刚学成归来,意气风发。
阿影的十五岁,是无数的任务和苦难,满是风雪。
阿影清楚,贺邢心里住着个人。
——旭公子。
那年冬日雪未消尽,剑阁上下已为旭公子的到来忙碌起来。
老阁主亲自吩咐在听雪轩多添三盆银丝炭,据说那位旭小公子先天不足,格外体弱多病,受不得寒。
所以,听雪轩也被大家戏称为暖阁。
某日,阿影在回廊下擦拭剑架时,曾窥见过这对少年并肩的身影。
十五岁的贺邢束着鎏金发冠,已然是俊秀非凡,眉目俊朗,一身玄色大氅,扫过阶前残雪,
而十五岁的旭公子裹着雪白的狐裘站在他身侧,苍白的指尖攥着贺邢的袖角,咳嗽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里流露着谁都能看出来的爱慕。
“邢哥哥——”
这声轻唤隔着风雪飘来,阿影看见自家少主冷脸,却没有走开,依旧站在那里。
旭公子对于剑阁来说确实是贵客,旭公子的父亲正是老阁主的结拜兄弟。
而贺邢的师傅,正是旭公子的父亲。
听说两家之间原本定了娃娃亲,没想到生出来的是两个男孩。
但是,阿影撞见过旭公子夜会少阁主,他们甚至还在夜色之中亲吻。
阿影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匆忙离开。
事实上,阿影的生活很平静,但是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那时,阿影握着竹帚,奉命替旭公子扫去院前的积雪。
突然,廊下暖阁的雕花窗忽然洞开,旭公子那张与阿影三分相似的脸正隔着风雪望来。
“这是哪来的贱奴!”
旭公子白玉般的面庞骤然扭曲,手中药盏“啪”地砸在窗棂上。
阿影永远记得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眼里,翻涌着怎样刻骨的嫌恶。
当夜他就被按在雪地里。
执刑的侍卫说,这是贵人的意思——“既然生着这样的脸,就该付出代价”。
少年阿影不懂,为何一张相似的脸,在贵人身上是金尊玉贵,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僭越的死罪。
冰碴子混着血水黏在睫毛上时,阿影被按在雪里揍了一顿,又被命令跪在那里。
第三日正午,雪停了,但寒意更甚。
阿影跪在雪地里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干裂的嘴唇泛着青紫,睫毛上凝结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路过的仆役们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
只有,一双织金蟒纹靴踏碎积雪,停在阿影眼前。
靴面上金线绣着的蟠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阿影眯起了眼。
“喂。”
十五岁的贺邢蹲下身来,大氅的貂毛领扫过阿影冻僵的手指。
少年俊朗的面容带着玩味的笑意,伸手拂去阿影睫毛上的冰霜,
“啧,你和旭荟长得真像,说说,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罚?”
阿影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轻轻摇头。
雪粒从他发间簌簌落下,在阳光下像撒了一头细碎的泪。
“哦?”
少年贺邢挑眉,忽然凑近了些,
“那就是没犯错?”
他转头对身后的侍卫笑道,
“有意思,在我剑阁的地界,居然有人敢随意处置我剑阁的人。”
阿影呆住了。
少阁主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拂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温度。
这一瞬间,阿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阁主是想要救自己。
“起来吧。”
贺邢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用脚尖点了点阿影的膝盖,
“旭荟那边我去说,这事是他理亏,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可阿影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膝盖仿佛长在了雪地里。
他试着挪动,却只能无力地晃了晃身子。
“啧。”
少年贺邢突然俯身,一把扣住阿影的手腕。
少阁主温热的手掌像烙铁般灼人,阿影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就被拽了起来。
“喂,你站好。”
贺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阿影踉跄着站稳,这才发现少阁主的手仍牢牢扶着他的肘部,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
“站稳。”
贺邢松开手的瞬间,忽然蹙眉,他偏头打量眼前这个雪人般的影卫,忽地打了个响指。
身后侍卫立即捧着鎏金食盒上前。
盒盖掀开的刹那,浓郁的药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一盏琥珀色的参汤在雪光映照下泛着金芒。
“这是父亲非要给那病秧子的。”
贺邢用银匙搅了搅汤,忽然恶劣地勾起嘴角,
“不过么,我倒是觉得,不如喂狗。”
说罢将汤盏往侍卫手里一塞,“赏这个影卫了。”
阿影冻僵的手指根本捧不住瓷盏。
那侍卫是个中年女子,在贺邢好整以暇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喂阿影喝这比阿影金贵千万倍的汤。
“咳咳咳——”
阿影被呛得眼角泛红,却不敢漏出一滴。
汤里百年老参的苦味混着蜜枣的甜,是他这辈子尝过最奢侈的味道。
“咳咳……”
阿影慌忙用袖子擦拭嘴角时,贺邢已经转身离去,走向旭公子那屋子里。
玄色大氅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把利剑划破纯白。
少阁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方才的施舍,不过是漫不经心弹落肩头一片雪花,不值一提,而阿影也确实是个卑贱到不值一提的人。
阿影望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喉间的参汤烧得心口发疼。
站在落雪中,阿影看着贺邢的身影没入暖阁的朱红门扉。
雕花窗棂透出的烛火忽然剧烈摇晃,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邢哥哥,我的参汤呢?”
旭公子带着哭腔的质问刺破寂静,
“那是贺伯伯特意给我做的!”
“谁说是特意给你做的。”
贺邢的声音混着恶劣的笑,“我呢,愿意给谁就给谁。”
窗纸上映出纠缠的身影——旭公子扑打着要去撕扯贺邢的衣襟,却被少年一把拦住。
阿影看见贺邢俯下身,似乎在旭公子耳边说了什么,那歇斯底里的哭声便渐渐化作抽噎。
阿影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再次失去知觉。
暖阁里的烛火终于稳定下来,隐约飘出旭公子破涕为笑的言语。
而那盏本该属于贵人的参汤,此刻正在阿影胃里烧灼,烫得眼眶发酸。
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屋内,那是阿影永远够不着的温度。
那个时候阿影是嫉妒的,是羡慕的,是渴望的。
因为阿影不过是个影卫,没有人在意过他,没有人给过他帮助,没有人向他伸出过援手,没有人给过他温暖。
阿影最想要的的东西,贺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随意抬了抬手,给了。
叫阿影从未走出过那个雪夜。
此后十年,阿影总在不经意间望向贺邢。
看少阁主在练武场将玄铁扇舞成银虹,看少阁主在议事厅把玩着玉扳指气哭长老,看少阁主漫不经心地离开,又在某一个夜色之中回来。
阿影喜欢贺邢。
这种喜欢更像是想象中的依赖和渴望。
他知道得不到,因为贺邢喜欢旭公子。
旭公子眼中的世界分三六九等,像阿影这样下贱的人是不允许接近的,更不允许长得和贵人相似,
而贺邢眼里众生平等——都不过是无趣的蝼蚁。
从此以后,阿影咬着牙将剑法练到极致,接最危险的任务,直到浑身是血地跪在老阁主面前,换来一句“今后你跟着邢儿”。
成为贺邢贴身影卫那日,阿影真的很高兴,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哪怕他出生就因为两形人之身体,被父母遗弃,成为了一个小乞丐,乞讨,直到被老阁主捡回剑阁。
阿影不太知道高兴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一天,阿影真的很高兴。
默默地在暗处守护贺邢,对于阿影来说,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直到三日前那场鸿门宴。
贺邢捏碎酒杯时,阿影就知道“醉仙欢”无药可解。
当阿影在柴房主动解开衣带时,看见贺邢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阿影低头,衣衫落地,赤着跪在了贺邢脚边:
“属下…可以。”
这句话耗尽了阿影十年积攒的勇气。
那时,阿影心想,还好自己长了一张和阁主心上人有三分相似的脸,虽身体有异,但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凭着这张脸,想必阁主也不会太过排斥。
贺邢: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人觉得我会喜欢旭荟那傻叉玩意儿,烦得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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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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