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那段临场发挥的部分,层次很丰富,演得也到位,” 衾月卉指着监视器上的回放画面,她回头,看向林知远和方诀,表情犹豫不决:“但感觉有点过于成熟了,可能不太契合这个阶段的人设。”
曹奕文双手抱胸,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上那个眼神,沉默着没有立刻表态。
林知远裹着方诀宽大的外套,坐在椅子上,周身透着一种疲惫。他担心这段即兴表演过于外露,会耽误后续进展,便主动开口:“如果觉得跳戏了,那段也可以剪掉。”
方诀没有接话。
他了解曹奕文,如果觉得不好,当场就会发作。
曹奕文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原野这时已经把叶夏放进心里了,他和叶夏的家只有一墙之隔,肯定是知道叶夏迟迟不上来的原因。”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叶夏骨子里倔,认准的事,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他更不会因为处境艰难或者谁的挽留就改变离开英城的主意。” 曹奕文的目光锐利起来,“所以原野是慌的,怕他真的什么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野太懂他了,哪怕叶夏不解释,他也明白叶夏说的话只是在安慰他,所以知远和方诀后面的反应是对的,情节到这里反而显得更完美。”
衾月卉挑眉,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原野的心理活动是'我能让你为我停留吗’那种心态。”
曹奕文严肃地点头,但困惑也并未消失,他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全然忘记敏感的话题,直接转向林知远,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他的我能分析出来,你…”
他手指来回点着,表情充满困惑。
这一个“你”字,旁人或许云里雾里,林知远却瞬间明白。曹奕文是借着叶夏这个角色,来问叶夏“本人”,而非刚才的表演。
周遭的目光登时聚焦在林知远身上。
他知道,演员发表对于角色的见解是寻常的事,只是他和方诀是《重逢》这部戏的原型,剖白叶夏的心理活动,不外乎是自揭伤疤。
可林知远并没有正当的理由搪塞或是拒绝,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他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思索片刻,才说:“曹导前面说得是对的,因为一墙之隔,他也总是被原野目睹生活的困窘,加上早年丧母,他从童年时代开始就过得……很难受吧。”
他的措辞谨慎保守,而方诀却在他说出每个字时都心跳如雷。
林知远抬起头,不顾方诀的目光,看向曹奕文,慢慢
剖析曾经的自己:“他很矛盾。想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又极度渴望一个温暖的家,渴望爱情,他可以喜欢原野,可以和他接|吻做|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说:“不过也清醒地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起来,然而曹奕文并没有让他轻易逃脱,将话接过来说完整:“即使叶夏最终离开英城,他们也早晚都会分开,对吗?”
这一次,方诀想出声反驳,却被曹奕文拦住。
林知远见状,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轻声道:“那次在海边的试探,对叶夏来说更多是后悔吧,他是希望自己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原野的视线中,至少看似旗鼓相当时,可以做关于痴心妄想的梦。”
“把自卑说成清醒,退缩说成有自知之明。”曹奕文难得露出那么无奈的表情,叹气道:“知远,你很悲观。”
林知远擅长沉默,没有说是或不是。
衾月卉听得有些心酸,不由感叹道:“少年的心啊,这个理解够牛批,后面的戏份观众看了得虐死。”
“不会。”方诀斜睨衾月卉一眼,然后半耷着眼皮,看不出情绪,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硬邦邦的,“虐不死。”
“?”
衾月卉被他这没头没脑又强硬的一句顶得一脸莫名其妙。
林知远默默点头,把话题引入正轨,说:“浅薄的理解而已,听听就好了,最终留不留,还是看你们。”
曹奕文与衾月卉闻言,对视一眼,最终拍板:“留,原片保留。”
林知远一时之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被疲累浸透的一只小猫,窝在椅子上,他又下意识地看向方诀。
小诀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窗台边那盆茉莉花的花瓣,动作轻缓,就好像白天这么捻着他的衣角。
这些年,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
嘴唇和后颈的温度在慢慢消散,或许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样的出神。
而窗边映着方诀一个人的背影,和林知远的一双眼睛,那里是无声的、巨大的孤独。
花絮组的镜头里不远处的角落里清晰地录下这一幕,
曹奕文又和衾月卉快速交代了几句,然后仰起脖子,高喊道:“收工!今天方大明星请客,楼下烧烤摊,都别磨蹭,走起!”
方诀茫然回头,神色还残留着几分沉郁,他迅速调整表情,冲着曹奕文的方向迷惑眨眼,嘟囔道:“搞什么?”
曹奕文倒是大气地一挥手,理直气壮道:“跨年那天是知远先请的,刚巧你不在,我就替你大方一回了,反正吃不亏你。”
方诀摇头晃脑地对着曹奕文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换了副皮囊,对片场这群人,慷慨说道:“去吧,今晚所有我买单。”
一群人欢呼捧场,洋洋洒洒地走了。
他从窗台上下来,走到在林知远面前站定,刚想张口说什么,倏忽间,片场的大部分顶灯骤然熄灭,只留一盏光线羸弱的照明灯。
花絮组的人还没有动,专注地看着镜头里,明暗的光影将他们切割得泾渭分明,方诀面对着昏黄的光晕,低着头看他,林知远隐匿在黑暗中,只有一个不加粉饰的,十七岁的背影。
林知远始终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等待。
像过去无数次沉默时的那样,方诀总是做先开口的人。
他问:“去吗。”
又怕林知远拒绝,补充道:“你好像还没吃饭。”
林知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去吧。”
方诀了然一笑,微微倾下腰,朝后面扬了扬下巴,幸灾乐祸地说道:“啧,这招欲擒故纵,从小你就玩得炉火纯青,你要不往后面看看?都被录下来了。”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林知远显然不相信,转头时用余光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方诀见他看见角落里一堆人时,表情立马变得很生动,那点儿落寞和孤独也被一扫而空。
方诀脸上的坏笑彻底扯开,伸出手揪着他的袖子,完全是故意的,不顾其他人在场,高声喊道:“走啦,哥哥。”
烧烤店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油腻的香气混杂着啤酒的麦芽味,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知远直到坐到包厢里,他也没有给方诀一个好脸色。
方诀喝酒不上脸,谁来敬酒都笑着地碰杯,一杯接一杯下肚,看着清醒,脚下却已开始发飘。
这会儿正跟副导演勾肩搭背,撕心裂肺地吼着《青藏高原》,一个音比一个音跑得离谱,难听得令人发指。
林知远今天拍戏时喝过一瓶啤酒,这会儿也不想再喝,正小口啜着果汁,和衾月卉一搭没一搭地坐着闲聊天,时不时注意着方诀那边的动静,听他爽朗不羁的笑声传遍整个烧烤店,顿感一阵烦躁。
衾月卉的酒喝得也有点儿多了,两手托腮地看着林知远,悠悠道:“小远你怎么一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啊?真的不喝点儿吗?老曹拿来的酒还不错。”她晃了晃酒瓶。
林知远推脱的理由在今天晚上都快用烂了,原本打算守住城池,但也许是今晚吃饭的氛围太好,让他有种脱离了在片场那种被压着的感觉,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了:“那我喝一杯吧。”
“那你慢点喝,这酒后劲儿挺大的。”衾月卉边倒边提醒。
可林知远像是没听见,跟她碰了下杯,仰头就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带着灼烧感滑入喉咙,带来一丝释放。
他没犹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衾月卉有点愣神,见他这么豪爽,颇感意外地竖起大拇指:“行啊小远,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嗯?”林知远把自己喝高兴了,他凑到衾月卉面前,脸上漾开一个迷蒙的笑容:“你了解叶夏就可以了。”
“小远,你入戏太深了。”
周遭太嘈杂,衾月卉扯着嗓子喊。
林知远笑了笑,没有回答,又举起杯子,闪着水光粼粼的双眼,蛊惑般地对她说道:“衾姐,看你能不能灌醉我?”
衾月卉一听来劲儿了,撸起袖子就招呼玩游戏,两个人一杯杯下肚,最后喝得人仰马翻。
林知远虚脱地靠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地半阖着,视线模糊地追逐着方诀晃动的身影。
受酒精的催化,时间观念也被模糊,十几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那时他还要攒钱,会在饭馆打工,方诀也是这样站在嘈杂的店门口,等上几个小时再接他下班。如果第二天没有事情,他们会打包一份宵夜,骑着电瓶车去海边兜风,坐在沙滩上吃烤鱼、喝酒,再接几次吻。
“明天不要等我了吧,太热了。”
“要去。”
“为什么?”
“我想接你,想看你。”
……
“小远,你怎么哭了?”
衾月卉惊讶的声音穿透了嗡嗡的耳鸣,带着酒后的迟钝。
林知远能感觉到眼角滑落的湿意,却只是无所谓地扯动嘴角,对她笑着摇头,食指竖在唇边,声音含糊道:“嘘,别说,这是秘密。”
衾月卉在圈里沉浮多年,见惯了各种情爱纠葛,她的声音与远处方诀鬼哭狼嚎的歌声重叠——
“——小远,你是不是喜欢方诀啊?”
“不是。”
我爱他,很爱。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的思念,都像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一句远哥可以得到短暂的和解,却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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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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