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过中天,桃林的影子斜长。
唐择玉缓缓睁开眼,长呼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息。
体内沸腾的力量逐渐平息,经脉重塑,血肉撕裂的痛楚也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充盈之感。
这一次的灵力淬体不仅扩宽、续接了一部分经脉,还给唐择玉带来一个意外之喜。
唐择玉内视自身,原本充满裂痕的气海好了七七八八,内里力量充盈,修复经脉的阴煞之气和生灵灵气没有在他停止吐息后消失,反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共存在气海内,形成一股稳定的力量。
唐择玉心念一动,尝试施展了一个基础的火球术,神念甫起,气海内的两股力量同时涌动,它们没有流经经脉,而是随着血液流动,涌向唐择玉的掌心。
一团跳跃的火焰升腾,火光驱散了周遭的夜色,也映出唐择玉眼底难掩的欣喜。
虽然唐择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古怪,发生什么都不稀奇,但他真的没有想过灵气还能另辟蹊径。
不过,唐择玉并没有高兴太久,他很快冷静下来。因为在使用术法的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气海中储存的力量衰弱了一分。
这股力量并非他自身修炼产生的本源灵气,更像是他从天地间借来的外援,暂时封存在气海中,用一分便少一分,不能自行恢复补充。
唐择玉用火焰术的消耗粗略估算,此刻他体内储存的这部分灵气,能让他短暂地恢复到练气期的修为。
但从表象看,他依旧是灵力全无,经脉破碎的废人模样。
不会被人察觉的灵气,这可是张很好的底牌,要是用的好,效果一定出人意料。
唐择玉心满意足,他抹去额上的细汗,抬头看天。
东方既白,林间的风不知何时起变得格外柔和,轻轻地拂过他的发稍。
今日应当有个好天气。
唐择玉悄然返回竹舍,佯装整夜沉睡,直到外间的木偶开始做洒扫的琐事,他才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洗漱。
他和裴寂住的这个院子不大,一间正屋带两个偏房。他住在右厢房,左厢房比较乱,既堆杂物,也放人偶。
裴寂并不喜欢被人打搅,故而这些时日,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唐择玉也记着自己客人的身份,不曾贸然靠近正房,窥探内里的布局。
今天远行,他规矩地站在廊下,恭敬道:“前辈,我准备去坊市了,可能会晚一点回来。若你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动身了。”
“进来。”
裴寂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身上写着甲字的木偶打开房门,对唐择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择玉心下微疑,心想或是裴寂另有交代,跟着小甲进屋。
裴寂的居所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入门便是一个简单的会客厅,厅中设有方桌一张,竹椅几把,壁上挂着一副山水图,笔墨浓淡相宜。
会客厅的右侧用多宝阁做了分割,珠帘垂挂,帷幔层叠,隐约可见起居室的轮廓。
唐择玉目光一扫而过,没有细看。
会客厅的左侧则是用一个影屏隔出一间书房,两侧书架靠墙而立,前置一张桃木案桌。
桌上有一叠黄色的符纸,一方砚台,一个笔筒。
砚台里面盛的不是黑墨,而是赤色的朱砂,沾了朱砂的狼毫被搁置在笔山上。
裴寂晨起不久,身着素色里衣,外罩滚云边的宽袍,衣带宽松,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鲛纱覆眼,穿过额前的头发,整个人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唐择玉目光微触,看见他微敞的领口下性感的锁骨,梦中旖旎再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视线如火燎般迅速逃开,转向一旁的书架,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经意地一瞥,视线猛地僵住。
在书架最上边的格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两尺高的人偶,他身着宽袍大袖,束发戴冠,肤质莹润白皙,五官神似裴寂,只是双眸紧闭,额间还有一道奇怪的额纹。
若非裴寂就在眼前,唐择玉几乎要以为那是裴寂的缩小版化身。
他一时恍惚,忍不住想裴寂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冰雪可爱?
“你在看什么?”
裴寂的声音骤然响起,惊散唐择玉心中的遐想。他猛地回神,转头看向裴寂。
裴寂的视线也正看着他,隔着鲛纱,唐择玉只觉得那道视线透着探究和审视。
他不禁怀疑自己刚才的视线太过**,耳朵泛红,慌忙垂眼,声音微颤:“没,没看什么。”
裴寂抬头看了眼柜子上的木偶,沉吟片刻,忽然起了逗弄之心:“喜欢这个木偶?”
他声音低低沉沉,有种说不出的蛊惑力。
唐择玉心如擂鼓,喜欢两个字已经涌上舌尖,对上裴寂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猛然惊醒。
那个人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像裴寂,他要是说喜欢,喜欢的到底是木偶,还是木偶形似的眼前人?
唐择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裴寂看穿了心底的妄念,那藏在心中的秘密无所遁形,神情染上些许狼狈。
可等他稳定心神,他发现那不过是自己过于紧张的错觉。
裴寂站在原地,视线在他身上一触既离。
唐择玉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小步,垂眼恭敬道:“我只是诧异那个人偶做工精细,和甲乙丙丁不同,神韵有几分前辈的风姿,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还请前辈勿怪。”
“无妨,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裴寂没有计较,他走到桌边,从案上拿起一叠符箓递给唐择玉,“我的朱砂用完了,你回来帮我带点,这是报酬。”
唐择玉双手接过,那叠符箓很厚,最上面的一张正是他所需的神行符,符纸墨迹犹新,其上灵光流转,隐隐泛着金光,显然并非凡品。
以裴寂的修为,早就不需要以朱砂为媒介,引动天地灵气绘制低阶符箓。
只是以灵气绘制的符箓也需要灵气驱使,唐择玉没了修为,难以驾驭,朱砂绘制的符箓反而更适合。
唐择玉看向案上的那方砚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原来昨日他开口时,裴寂就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才让他过来辞行。
唐择玉声音微涩:“前辈,这太贵重了。”
裴寂押了口茶,淡然道::“我没那么小气,早去早回。”
唐择玉不再推辞,将符箓仔细收好,行礼告退。
屋外已经天光大亮,桃花源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中,静谧安宁。
唐择玉贴上神行符,顺着来时路离开桃花源。
符箓灵气深厚,唐择玉的速度远超寻常,极大地缩短了行程时间。
途中他细看了裴寂给的其他符箓,有些惊讶地发现,符箓以防御类和攻击类为主,神行符次之,另夹杂除尘,敛息,隐身等实用符。
“师尊这是怕我遇上仇家无法脱身?”
唐择玉心中诧异,他就是随口编了个仇家,没想到裴寂都记在心上。
唐择玉心中暖意浓浓,可一想到这份妥帖是对旁人,他这个当徒弟反而没了这种待遇,又有酸涩涌上心头,心中五味杂陈。
临近青玄宗地界,唐择玉寻了个僻静之地,消了易容术,恢复原本的样貌。
他没有直接现身宗门,而是用掉一张隐身符,在裴寂的灵力加持下,悄无声息地回到山脚下那间茅草屋。
这里比起他当日离开时,更添破败萧条。
门扉摇摇欲坠,房顶上破了个大洞,阳光直射而下,照亮一地的狼藉。床板被人暴力掀翻,杂物散落一地,地面和墙壁均有灵力发泄留下的坑洼和裂痕。
“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唐择玉毫不意外,他动手修好床板,把杂物清扫出去,最后将目光投向屋顶的破洞。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房子就是他在宗门的庙,要是房子继续这样破破烂烂,对于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传递给别人的信号也是他不会回到这里。
这可不行。
唐择玉还需要这个靶子。
他找来干草,飞上房顶,撸起袖子正欲修补,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翻开枯草,一只乌鸦的尸体赫然呈现眼前。
乌鸦的羽毛被鲜血覆盖,带着红痕的乌喙裂开,它被人用灵力虐杀,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唐择玉微怔,他认得这只乌鸦,它带着红痕的乌喙很特别。
夺舍者被送来外门后,这只乌鸦就一直在附近徘徊。
他回到身体,被退婚的那天早上,它还因为吃不到他的血肉而生气,不过短短数日,它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唐择玉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定是杀他的人没得逞,便把怒气发泄在附近的生灵身上。
“是我连累了你。”
唐择玉把乌鸦提起来,跳下屋顶,准备挖个坑把它埋了。
然而就在这时,早已死去的乌鸦忽然动了一下,那轻微的震颤传递到唐择玉的掌心。
他定睛看去,乌鸦身上翻滚着一抹煞气,只是被青玄宗的阵法压制,这抹煞气始终难以凝聚。
乌鸦猩红的眼睛随之转动,眼底露出痛苦的挣扎。
唐择玉身负阴阳两气,能够清晰地察觉到煞气之下,有一股蓬勃的生机在生长。
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这只鸟体内有魇鸦血脉,如今积怨难消,许是接触到他身上的生气,口中的那口怨气化煞,反而激活了血脉。
魇鸦是冥兽,向死而生,它们一生中也会经历多次的死亡,一次次蜕变。
如果这只乌鸦能够挺过去,将来未尝不能一飞冲天。
唐择玉既然遇见了,身上又有煞气,倒是不介意帮上一帮。
他带着乌鸦退回房内,布下一个小型防御阵法,谨慎地从体内释放出一部分阴煞之气。
乌鸦一接触到这股力量,身上的煞气骤然凝聚,浓郁的死气不断转化,它抬起头,发出痛苦的鸣叫。
被人折断的翅膀迅速充血,边缘生长出狰狞的骨刺,原本的羽毛掉落,露出森森骨架,煞气缠绕覆盖,一片片漆黑的羽毛从新长出。
断裂的乌喙愈合,尖锐锋利,其上的红纹鲜红欲滴,像沾着鲜血,阴冷骇人。
阴气噬骨,乌鸦的眼睛流出血泪,它不甘枉死,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坚定地一口吞下唐择玉释放的所有煞气。
不消片刻,它的身体剧烈膨胀,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煞气在不断地拉伸它的骨骼,羽翼边缘的羽毛逐渐雾化,没有实体,看上去虚幻飘渺。
它仰着头,发出急促的啼鸣,振翅一挥,带起浓郁的阴冷气息。
小屋的空间本来就不宽,乌鸦此刻大如牛犊,空间越发逼仄。
唐择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他这一动,乌鸦便盯上他,猩红的眼睛转动,猛地朝他扑过来。
唐择玉抬手掐诀,乌鸦却没有攻击他,而是张口吐出一滴魂血,匍匐在他脚边。
唐择玉一怔:“你要和我结契?”
乌鸦点头,它知道自己是因为眼前人才能重获新生。
唐择玉沉吟,魇鸦喜丧食阴,能号令所有以腐肉为食的鸟类。
青玄宗内,食腐的乌鸦不少,若是有魇鸦相助,他相当于有了一双时刻盯着青玄宗的眼睛。
“我可以和你结契,但只能是主仆契约。”
唐择玉如今体内灵气十不存一,还是阴阳双气同体,本身就不太稳定,不能再添新的力量体。
魇鸦很是干脆,依旧点头。
唐择玉念决立契,将一道金光注入魇鸦的魂血,血滴溢出金边,滴溜溜地原地转了几圈,飞回魇鸦的眉心。
魇鸦羽翼上金光一闪,与此同时,唐择玉的手背上也浮现一个金色的纹路,随后隐匿不见。
契约已成,唐择玉心念一动,便能知道魇鸦心中所想。
【杀,杀,杀!】
浓郁的戾气溢过来,那是魇鸦心中的不甘和怨气。
唐择玉无奈一笑,让它收一收心中的杀戮。
魇鸦歪头,收了收翅膀,弱弱地叫唤了一声,随后传给唐择玉好几段记忆。
“你们确定是这里吗?他怎么说也是裴寂的弟子,你们敢这样对他?”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还让他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我看平日给你们的资源还是太多了。”
“童长老诚意满满,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反正池惊宇和他退婚了,他最后的倚仗也没了,你还怕什么?过去弄死他,只管把他的人头交给桐城,其他的跟我们毫无关系。”
“狗杂种,跑的还挺快,害老子白跑一趟。这只乌鸦是怎么回事?真碍眼,杀了!”
阴冷的气息穿透乌鸦的身体,剧痛随之袭来,唐择玉从视觉共享中抽离,面色阴沉。
在他离开后,这间小屋前前后后来了不下于四波人,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看来崔冥和童湛都舍得下血本杀他,他现在成香饽饽了,难怪执事长老要多管闲事,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授意。
唐择玉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他活动手腕,魇鸦在他脚边蹭了蹭去,心底杀意又起。
唐择玉安抚道:“不急……”
他话音未落,刚才布下的防御阵预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真的看见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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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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