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细碎声音,崔令容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半块染血的碎片,警惕地望向门口。
一道瘦削却挺拔的身影踉跄着撞门而入,少年发丝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墨色衣袍上沾着尘土与草屑,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
他脸上带着急色,看清了榻边倒着的人,目光一转落在崔令容身上,脚步微顿。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崔令容带着气音唤道:“肖大哥……”
眼中强憋了许久的泪决堤,滚烫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踉跄着要下榻,双腿却因方才的跪坐早已发麻,刚离开塌走出半步便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下一瞬,少年已如疾风般掠来,在她膝盖触地前稳稳将她接住。
他半跪在地,手臂恰好托住她的上半身,姿态并不亲昵,却稳稳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寒声接住崔令容的瞬间,隔着衣料,他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滚烫。
昏黄的烛光下,萧寒声看清了她的脸。
少女乌发散开,沾着泪水的脸颊混着斑驳的血迹,那双平日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恐惧与无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举着染血的手,指尖还在颤抖,眼尾微红:“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
她目光下意识扫向身后,县丞大半个身子歪在榻上,头颅却悬空垂在床沿外,脖颈处的血痕在烛光下泛着刺目的红,双目圆睁着正看着她,崔令容浑身一僵。
萧寒声见状,立刻放下托着她腰肢的手,抬手双手轻轻捧着她的脸。
温柔却坚定地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直直落在自己眼中。
他压下眼中的情绪,声音沉稳:“崔令容,看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全名,崔令容望向他,此刻捧着她脸的手很凉,而她却燥热无比。
萧寒声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滚落的泪珠,加强了语气:“他为官不正,欺男霸女,欺压百姓本就该死。”
顿了顿,又放柔了语气,道:“别怕,有我在。”
崔令容止了哭泣,点点头,脸蹭着他冰凉的手,渴望更多的温度。
话音刚落,木门外忽然探进一个脑袋。
徐宁手脚被粗绳捆着,正艰难地从地上仰起头,发丝凌乱地贴在的脸上,中气十足:“表姐,你不该自责……是他该死!他本就该死!”
徐宁的声音让萧寒声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动作过近,连忙收回替她擦泪的手,背在身后。
掌心的凉意刚一抽离,崔令容身上的燥热便如潮水般卷土重来,她下意识扯了扯领口的衣襟,目光转向门外的徐宁,眼底满是茫然与不解。
萧寒声沉声解释,目光扫过被捆着的徐宁,语气带着几分冷硬,“此人颇有心机,先是算计你替嫁,等到时机成熟再将真相告诉我,让我赶来救你,而她坐收渔翁之利!”
徐宁心虚地低下头,发丝遮住苍白的脸,声音细若蚊蚋:“表姐对不起,我也是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崔令容没再看她,扶着榻沿缓缓站起,抬手解开腰间的系带,将身上厚重憋闷的喜袍脱了下来,一步步走向屋外。
经过徐宁身边时,她脚步未停,门外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被打晕的小厮,夜风吹散了她的青丝,却丝毫吹不散她身上的灼烫。
她这才意识到,那喜娘恐怕得了徐氏的命令,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灌下了□□。
萧寒声紧随其后跟了出来,目光落在她渗着血的手腕上,他从怀中摸出伤药和布条,上前一步想替她包扎,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崔令容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少女却拎起裙摆,朝荷花池奔去。
她没有一丝犹豫,直直跃入池中。
“崔令容!”
萧寒声惊呼声未落,已纵身跃入池中,溅起的水花再一次惊碎了池面的月影。
层层涟漪荡起,他借着月色,寻着那抹在水中浮沉的素白身影,双臂奋力拨开层层叠叠的荷叶。
叶上的夜露被撞得簌簌坠落,混着水波翻涌。
朦胧月色中,萧寒声捕捉到那只在水中乱划的手,指尖穿过摇曳的花梗,牢牢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萧寒声将崔令容抱回岸上,刚放下来,崔令容便低着头剧烈地咳了起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比他的疑问更先抵达的,是萧寒声覆在她背上的大掌,带着池水的微凉,一下下替她顺着气。
然而下一瞬,少年的怒音在耳畔炸开,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动这么大的气。
“崔令容,我真是高看你了!”
他边拍边斥,力道都带着压抑的怒意,“你既有能耐反杀县丞,却还要跳湖自尽?你的骨气呢!”
身后的徐宁也跟着劝:“表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拍背的力道随着怒气越来越重,崔令容被震得后背发疼,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别拍了……再拍下去,没死在湖里,倒要被你拍死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脸颊因呛水泛着红晕,语气带着几分窘迫:“我不是自尽……是被人下了药,实在受不住,才……才出此下策。”
再说,那荷花池也不深,将将没过肩膀,哪里会淹死她。
“药?”萧寒声眉头骤然拧紧,猛地转头看向徐宁,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徐宁被他看得一哆嗦,结巴着道:“好、好像那个迷香里,我母亲偷偷加了些情药……”
萧寒声当即上前一步,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出来:“你们母女……”
“表姐救我!”徐宁吓得缩起脖子。
崔令容伸手拉住萧寒声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已恢复平日的清明认真:“我先带她回徐府,我也该同她们清算清算了。”
她瞥了眼屋内,眼底掠过一丝忧虑。
萧寒声按住她的手,语气沉定下来:“不必担心,这儿我会处理干净。”
*
徐府。
厅堂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崔令容端坐在案前,指尖捏着青瓷茶杯。
她未梳发髻,湿发松松垂在肩头,外袍贴着身子,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清瘦。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仆人搀扶着徐氏入内。
徐氏抬头望见厅堂中静坐的身影,火光恰好落在崔令容半边脸上,素衣披发的模样在夜里瞧着竟有几分阴森。
她顿时如见厉鬼般往后一缩,声音发颤:“你、你是人是鬼?”
崔令容缓缓转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舅母真会开玩笑。”
茶盏氤氲的热气尚未散尽,徐氏这才看清她眉眼间的生气,定了定神却又升起疑惑,上前一步道:“你怎会在此?”
崔令容放下茶杯,杯底与案面轻撞出一声脆响:“舅母,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呢?”
徐氏心头咯噔一下,明明今早送入轿中的是崔令容啊,这丫头此刻不入洞房,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是徐宁后悔,跑去县丞府把人换回来了?
她强装镇定在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大半夜的到底有何事?就不能等到明早再说!”
“不急,”崔令容瞧着她慌乱的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还差两位呢。”
话音刚落,徐宁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见到徐氏时愣了愣,慌忙躲到崔令容身后:“兄长不在房里,怕是又去寻朋友文诗作对了。祖母……祖母马上就到。”
徐氏见状更觉不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动,“你、你们都在这?那与县丞洞房的人是谁?!”
徐宁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嘲讽她眼里只有婚事,院外便传来一阵拐杖砸地的“笃笃”声,夹杂着苍老的咳嗽声。
两鬓斑白的老太太由侍女搀扶着入内,经过她时,徐老太太朝她扫过一阵寒光,吓得徐宁后退几步。
徐氏忙不迭起身想去搀扶,却被抬手制止,她僵在原地,悻悻坐了回去。
徐老太太在太师椅上坐下,侍女点满了厅堂的灯,光亮瞬间驱散了阴暗,崔令容这才看清这位素未谋面的祖母,满脸沟壑,眼神浑浊却锐利如鹰。
二人视线无声交汇,徐老太太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令容,委屈你了。”
听着确有几分真切,崔令容心头微暖,正觉这位祖母或许并非记忆中那般严苛,然而下一瞬便被她冰冷的话语打碎。
“今日是府上丫鬟粗心,你与徐宁有几分相似,才误将你送上花轿。既然你已与县丞拜过堂,今晚便应好好伺候县丞,做好县丞夫人的本分。”
“就是就是!”徐氏连忙附和,“好孩子,以你如今的境况,能得县丞青睐已是烧高香了,可别再任性!”
“明明是我们陷害表姐……”躲在阴影里的徐宁忍不住站出来,话未说完便被老太太一拐杖砸在地上的脆响打断,后半句硬生生噎了回去。
老太太摆手,厅堂外立刻涌进几名护卫,语气不容置疑:“将表小姐送回…”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老妪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徐氏脚边,脸色惨白,结巴道:
“县、县丞府的小厮来报……县丞府后院走水了!那些家丁全被打晕了扔在前厅,县丞和表小姐都、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啊!夫人,若是日后崔府来寻表小姐,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厅堂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徐氏张大了嘴,脸上血色尽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她看向家里的主心骨。
徐老太太攥着拐杖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本锐利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她生怕再重蹈一回当年的惨案。
“不用等日后了。”
崔令容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缓缓站起身,笑如春风。
“表小姐我自个儿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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