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妪闻声僵硬地转过头,看清崔令容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的模样,顿时眼前一黑,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徐老太太脸色铁青,强压下心头的惊悸,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冷笑道:“你竟敢火烧县丞府!明日我便将你押去府衙,新婚之日新娘弑夫,这等大罪足够让你脱层皮!”
“迎书上清清楚楚写着求娶的是徐宁,点头让我替嫁的是祖母您,今日给我下药的是舅母。您觉得把我送官,徐家便能摘干净?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此刻眼底坦荡,顿了顿,语气更决绝了些:“索性大家一起下狱好了,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牵挂的,多些人就当为我父亲作伴了,也算是全了我这个女儿的孝心。”
徐氏闻言顿时慌了神,“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老太太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可啊母亲!玠儿还等着来年金榜题名呢,若是我们下了狱,岂不成了他一辈子的耻辱?他可是徐家唯一的希望啊!”
崔令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闻言一笑,“话说,我今夜一直与表妹待在一起,祖母可曾亲眼见我杀人放火?明日不如去外头打听打听,纵火之人或许是县丞昔日的仇敌呢。”
这是萧寒声教她说的话。
徐氏闻言,情绪更加激动了,扯着徐老太太的衣袖哭嚎:
“母亲!我娘家外甥女前些年被洪水卷走了,咱、咱们就对外宣称嫁过去的是她便好,与令容和宁儿无关!”
徐老太太被她哭得心绪烦乱,瘫坐在太师椅上,抬眸看向崔令容的目光复杂难辨。
“我竟没料到,你有如此手段,比你母亲当年狠心多了。”
崔令容没成想竟有脸提到她母亲,她冷笑一声,道:“你们都不配提我母亲。”
“祖母当年不愿将家业托付给她,却想用她的婚事换些利益,母亲不从,你便与她断绝情分,转头将家业交给舅父。可舅父不善经营,布行欠下巨债崩溃离世,是母亲不计前嫌送来金银珠宝,才让徐府躲过一劫!
可如今我父亲遭难,你们担心插手其中会像当年祖父一样遭人陷害被逼死,所以选择袖手旁观!这些母亲都能理解,可你、你们如今竟还想把我推入火坑!你们可曾因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对我有过半分怜待?”
老太太被她字字句句堵得哑口无言,羞愧地垂下头,声音低哑:“如今……你想怎样?”
崔令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抿了口茶,掩去眼角不自觉泛起的泪意,抬眸时眼神已恢复清明锐利。
“当年从崔家运来的那几箱金银珠宝,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此外,徐氏布行往后的盈利,我要与徐家五五分账。这是你们欠崔家的,也是你们欠我的。”
“你……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老太太猛地抬头,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若是我不答应呢!”
崔令容指尖轻叩着茶盏边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悠悠道:“祖母当然可以不答应,只是那样的话,明天外头传的可就是徐宁为反抗婚事杀了县丞,放火逃跑时,反倒被徐府表小姐的护卫擒住了。”
话落,徐氏继续趴在徐老太太的膝头哭嚎起来了:“母亲,只要能不惹官司,什么都好说啊!钱财没了还能再赚,名声坏了可就回不来了!”
徐老太太死死咬着牙,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都依你!”
崔令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余光瞥见一旁的徐宁,又开口道:“舅母。”
徐氏浑身一颤,慌忙应了声“诶”,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时又飞快躲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过些日子便将布行交给徐宁打理吧。”崔令容语气笃定,“她远比表哥更靠谱。”
“这怎么行!”徐氏立刻反驳,“布行哪有传给女儿的道理?”
“如何不行?”徐宁往前一步,腰杆挺得笔直,“祖母,母亲,我四岁便会拨算盘,六岁跟着父亲看账本学经营,若是父亲还在,定然不会将布行交给大哥这等只知吟诗作画的人!”
崔令容望向老太太,目光清亮:“男子并非生来就能光宗耀祖,女子也并非只能困于闺阁成不了大事。祖母历经半生,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徐老太太沉默良久,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两个少女,终是缓缓点了头,声音带着几分释然:“我可以让徐宁试一试,但若布行营生不好,我们八二分账,当然徐家占八成。”
这请求让徐宁有些为难,她不想再牺牲表姐的利益,刚想出口否决,崔令容却抢先一步应下来。
“好,我答应。”崔令容看向徐宁,目光如炬,坚定道:“徐宁,我信你。”
徐宁哽咽道,“表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徐氏被丫鬟扶着坐回椅子,见局面好转,帕子在眼角胡乱抹了两下,挤出几分温和:
“令容啊,你看这事总算说开了,以前的恩怨就翻篇吧。你那茶叶铺刚开,缺什么人手或本钱,徐家也能搭把手,咱们一家人,总该和和气气过日子才是。”
她说着,眼神不自觉瞟向老太太,盼着对方能帮腔圆场。
崔令容望着她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发堵。方才的争执耗尽了她大半力气,可徐氏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那些算计、陷害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正想开口,却听“咻”的一声破风响从头顶传来。
屋檐下黑影一闪,少年足尖轻点廊柱,带着凛冽寒气跃下,手中长枪在黑夜中泛着冷冽的光。
萧寒声一身玄衣,眉眼冷冽如霜,走到崔令容身旁,目光落在徐氏脸上。
徐氏看清那杆泛着冷光的长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手猛地捂住脖颈,盯着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是……”那晚雨夜的惊悸瞬间翻涌上来。
萧寒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比寒枪更凉:“徐夫人想把以前的事揭过?这恐怕由不得你。”
他手腕轻转,长枪在掌心划出半道弧光,枪尖直指徐氏面门,“老谷那夜来徐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的尸体藏在了何处!”
“尸体”二字如惊雷炸响,徐氏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跌滚下来,连滚带爬扑到老太太脚边,死死攥住她的衣袂哭喊:
“母亲!这事是你…是你怕重蹈覆辙,我才出此下策的啊,可不怪我…”
崔令容心头剧震,猛地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氏,声音因愤怒而发颤:“舅母!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氏慌乱地抬头看向老太太,见她双眼紧闭,面如死灰,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显然是知晓藏不住了。
徐氏哭声渐歇,道:“我那天与他说的全是实话,只是没说全……”
“他说你父亲的案子有蹊跷,想要玠儿联合你父亲在扬州资助过的文人一起联名上书,还说要去府衙揭发!”
徐氏语无伦次地哭诉,“我深知陷害你父亲的人定不是寻常人家,不敢再让玠儿淌这趟浑水,否则只会重蹈昔日你祖父的结局啊!”
“可仆人根本轰不走他,他跪在地上扯我的衣裙,我一时气急,就拔下金簪划了他的脸,后来母亲说不能留活口,我们就找了几个小厮,趁夜把他丢进了隔壁院的枯井里……”
“枯井!”
崔令容脑中“嗡”的一声,她记得小院西角确实有口枯井,平日都用石板盖着。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泪水混着夜风砸在衣襟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谷叔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啊。”
萧寒声拎着徐氏也快步跟上,徐宁一脸茫然的跟在其后。
厅堂内一瞬间静了下来,只余独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太一人,徐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望着门外沉沉夜色,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满是绝望。
她这一生,皆是荆棘。
丈夫早逝,她独自将一双儿女拉扯成人,却因心底的执念与亲生女儿生了隔阂,更在阴差阳错间逼死了儿子。
临到老来,又做出这些糊涂事。
小院的月光斜斜落在枯井旁的石板上,崔令容早晨晾晒的茶叶还摊在那里。
她咬着牙去推井口的石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石板却只挪动寸许,露出半道黑黢黢的缝隙。正费力时,萧寒声已大步赶至,接过她的力道稳稳移开石板。
枯井全貌骤然显露,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土腥的异味扑面而来,呛得人下意识蹙眉。
萧寒声腰间早系好麻绳,接过徐宁手中的油灯便俯身攀着井壁往下爬。
油灯的光晕在井内晃晃悠悠,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崔令容与徐宁趴在井口,大气不敢出,唯有鞋履擦过石壁的轻响在夜空中回荡。
时间一点点流逝,井内始终静悄悄的,徐氏先是焦躁地踱步,此刻终于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嘴里反复念叨:“他肯定死了…死透了…”
晦气的话一遍遍地钻入耳中,崔令容本就悬着的心被搅得愈发烦躁,见徐氏毫无收敛之意,终于忍无可忍地走上前,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住嘴!”她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徐氏被打懵了,捂着发烫的脸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出声,只是默默垂着头。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井内终于传来麻绳摩擦的声响。
众人猛地抬头,见萧寒声攀着绳索上来,油灯的光映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崔令容急忙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谷叔……如何?”
萧寒声站稳身子,先将油灯递给徐宁,随即握住她微凉的手腕。
“井底并无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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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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