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窗棂时,崔令容提着茶箱走进许砚的书院。
廊下学生们早已坐定,案上摆着备好的粗瓷茶具,素白瓷碗在日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解开箱子,取出茶荷、茶匙、茶筅,动作轻缓如流云:“今日讲‘和静’二字,先从识茶开始。”
她将一撮碧螺春倾入茶荷,举到学生面前:“看这条索蜷曲如螺,色呈墨绿带白毫,是洞庭山的春茶。”指尖捻起茶叶凑到鼻尖,“闻时要有兰花香,若带烟火气,便是炒茶时失了火候。”
学生们纷纷效仿,教室里浮起细碎的吸气声。
“水温过烫则夺茶香,过凉则出味慢,分寸最是要紧。”茶筅击水的簌簌声里,她示范着调出如雪白沫。
转身时却见学生们手忙脚乱,有人握不稳茶壶,热水溅在案上;有人茶筅挥得太急,白沫溅到袖口。
看着这一片慌乱,崔令容忽然愣了愣。
恍惚间,竟回想起肖大哥当日品茶的情形。
指尖拈着茶盏的姿态从容得很,手法根本不像新手。
倒像哪家养出的矜贵公子,连品茶都带着讲究。
她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一位常年走镖的镖师,纵使身边有老师指点,茶道竟能这般娴熟,实在不合常理。
许砚见她出声,轻咳一声提醒。
“手要稳,心要静。”她收回思绪,声音温和了些,走到学生案前轻扶一人的手腕,“注水时想着水流要像写字的笔锋,既要有劲,又要收得住。”
许砚不知何时立在廊下,见她耐心指点,眼底浮起笑意。待学生们渐入佳境,他才走上前,指尖轻点案上的茶饼:“崔姑娘教得仔细,连我都想跟着学了。”
崔令容抬眸看他,唇角弯了弯:“许先生若学,定比他们稳当。”
茶过三巡,学生们已能泡出像样的茶汤。
崔令容看着他们碗中或清或醇的茶水,她取出几张印着茶叶铺图谱的素笺分发下去,温声道:“今日的作业是,带上这张素?和父母去城中百年茶铺方可免费领取一包茶,回去之后,谈谈每种茶的味道,算是我给各位的小礼。”
学生们欢呼着接过素笺,许砚走上前替她合上茶箱:“崔姑娘这作业,倒是把‘学以致用’和‘生意经’融得巧妙。”
崔令容指尖拂过茶箱上的雕花:“许先生若有空,也可来茶铺坐坐。”
日光穿过窗棂,茶香混着墨香,在空气里慢慢漾开。
许砚想邀她小聚,崔令容婉拒了,她昨日与萧寒声约好了去春风楼聚餐。
春风楼的鎏金招牌在日头下晃眼,崔令容背着茶箱刚走到街角,就见一道黑色身影风风火火从楼里冲出来,衣袂翻飞间带着几分仓促。
她脚步轻快地迎上去,从背后稳稳扣住那人手腕:“跑这么急做什么?”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反拧,手肘被牢牢捏住,带着习武之人的警惕与冷意。
崔令容吃痛闷哼一声,萧寒声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松手,眸中还凝着未散的紧绷,“是不是弄疼你了?”
崔令容甩了甩手腕,这些日子她这手腕遭了不少殃,她满不在乎地笑:“没事儿。”说罢便拽着他往楼里走,语气轻快,“你是去找我的?没想到我书院的课结束得这么快吧?”
萧寒声被她拉着往里走,目光却不住扫过四周,喉间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
包间里茶香混着菜香漫开,崔令容兴致勃勃地吃菜,抬头却见萧寒声始终立在窗边,指尖轻叩窗棂,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着楼下往来的人影。
直到小二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她才后知后觉地停了筷子,声音压低:“肖大哥,外头不对劲吗?”
他侧过身,窗纸透进的光在他下颌线投下冷硬的阴影,只“嗯”了一声。
崔令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声音发颤:“是……是崔令裕派来的人?”
萧寒声望着楼下茶摊后那些看似闲聊、实则手按腰间的黑衣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若真是崔令裕的人倒好办,可那些人上回已经交过手了,是平南王妃豢养的侍卫。
方才他冲出楼,本想将人引到僻静处解决,偏巧撞上崔令容,如今若在春风楼动手,她定会起疑。
见萧寒声迟迟不答,崔令容更急了,也凑到窗边想细看,却被他一把拉住往外走。
“别露脸,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刚走到二楼楼梯口,楼下传来轻缓却整齐的脚步声,萧寒声眼神一凛,立刻拽着她折返。
崔令容心道不妙,这些人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现下肖大哥又带着她这个“累赘”,硬碰硬怕是不妥。
她反手拽住萧寒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推开门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屋内红烛摇曳,一个女子正坐在男子腿上喂酒,见突然闯入的两人,惊得慌忙站起。
崔令容合上门,转头对萧寒声道:“打晕他们。”
萧寒声虽不明所以,却极快地抬手劈在两人颈后,将软倒的身影拖到窗帘后藏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也将崔令容敲晕藏起来时,少女突然上前扯开他胸前的衣襟,力道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躺上去。”
包间角落有一张铺着锦垫的小榻,萧寒声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她半推半按地仰倒在榻上。
下一瞬,少女跨坐在他腰间,裙摆扫过他的膝盖,带着淡淡的茶香与暖意。
“崔令容你到底要……”
他刚要开口质问,崔令容的手掌突然覆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紧接着少女俯下身来,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甚至近到能看清她微颤的睫毛,闻到她脸颊上的脂粉气,连她急促的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脸上,带着温热的痒意。
下一瞬,柔软的唇瓣轻落她自己的手背上,明明隔着皮肉,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柔软之处所带来的灼热。
她的发丝垂在他颈侧,带着细碎的痒意,她泛红的耳尖就在眼前,连带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都清晰得让他心跳失序。
那一刻,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砰”的一声,木门被粗暴撞开,两个黑衣侍卫闯了进来,却在看清榻上情景时猛地顿住。
崔令容挡住了萧寒声,抄起手边的枕头狠狠砸过去,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骄纵。
“滚出去!没看见本小姐正忙着吗?”
黑衣侍卫面面相觑,看着少女泛红的眼角,竟一时语塞。
两人对视一眼,讪讪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忍不住“啧啧”两声,脚步匆匆往别处搜去。
门被重新合上的瞬间,崔令容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脸颊红得能滴出血。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肖大哥你别在意哈。”
榻上的萧寒声合起衣襟,方才那瞬间的呼吸、发间的香气、泛红的耳尖,一起在他心头反复灼烧,让他指尖发烫,连喉结都忍不住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喉间的微哑,“你压着我头发了。”
崔令容一愣,发现他发冠都歪了,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她死死压在掌下,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凌乱。
她脸颊“腾”地更热了,慌忙收回手,踉跄着下榻,目光扫过窗帘后昏迷的两人,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算是赔礼。
银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不敢再看榻上的萧寒声,转身背对着他。
方才那番举动不过是急中生智,可此刻静下来,跨坐在他身上的触感、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都像羽毛般在心头反复轻挠,让她连耳根都在发烫。
崔令容用手扇着风,试图降温。
母亲说得没错,她这人脑子一热,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
月挂中天,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
崔令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屏风上绣的青荷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而屏风外,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畔。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崔令容却毫无睡意,白天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总在脑海里盘旋,她猛地把脸扎进被子,耳廓烫得能焐热冰凉的锦缎。
忽有“咔嚓”轻响从窗外传来,是干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那是萧寒声特意摆在院内的,崔令容心头一紧,刚要坐起身低唤“肖大哥”,一只温热的手已捂住她的嘴,熟悉的皂角气息包裹住她。
他从地铺起身时竟没带起半点声响,此刻在昏暗中睁着眼,眸子里比月色还静。
“别怕,我在。”
她用力点头,指尖攥紧了榻边的锦被。
下一瞬,纸窗户“嗤”地被戳开个小洞,一根燃着的细香顺着洞口送进来,淡青色的烟悄无声息地漫开。
萧寒声迅速摸过桌上的水壶,倒出冷水浸湿两块帕子,一块塞给崔令容捂住口鼻,自己则捏着另一块帕子,无声地退到门后。
香很快燃尽,门外骤然响起“砰”的巨响,木门被生生撞开,几道黑影鱼贯而入,手中长刀带着风声直劈向地铺的被褥。
可被褥下早已空无一人,萧寒声如蛰伏的猎豹猛地从门后闪出,横刀挥出一道银弧,“噗嗤”几声闷响,当先冲进来的三人还没看清人影,便捂着脖颈倒在地上。
门外传来低喝,更多黑衣人涌了进来,小院顿时被浓重的杀气填满。
萧寒声背抵门框,横刀护在身前,冲屏风后摇了摇头,示意崔令容绝不能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身材高大,面罩下的声音阴恻恻的:“世子真是让我们好找啊,今夜我等定不会对世子殿下手下留情了!”
萧寒声上前一步,举刀挡在门前,横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刀光映着他眼底的不屑。
“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如潮水般扑上。
崔令容趴在窗后,透过缝隙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默念着“财神爷保佑……”
只见萧寒声足尖点地旋身,横刀划出的弧线比风更迅疾,他不与众人缠斗,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得轻巧如狸猫,每一刀都精准落在敌人破绽处。
黑衣人见状愈发凶狠,长刀从四面八方围拢,织成一张密网,逼得萧寒声步步后退。
然横刀虽快,几番格挡下来,萧寒声手臂已隐隐发酸。
崔令容忽然记起了那杆长枪!
目光急扫间,瞥见墙角的包袱,她猫着腰爬过去,颤抖着手解开包袱,果然摸到了分成两节的长枪,枪杆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定。
她记着平日萧寒声组装长枪的手法,将枪尾的凹槽对准枪头的凸榫,用力一旋,“咔哒”一声轻响,两节枪杆竟真的拼在了一起,银亮的枪尖在月光下泛着锐芒。
她咬着牙冲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朝那道熟悉的背影扔去。
“肖大哥,接枪!”
萧寒声闻言猛地回头,正见长枪划破夜色朝自己飞来。
他足尖在旁边的石桌上一点,借力腾空跃起,身形在空中舒展如鹰,右手稳稳握住枪杆,银枪入手的刹那,他眼底的杀气陡然暴涨。
“找死!”
有黑衣人见崔令容现身,竟挥刀朝她砍来。可刀锋刚到半途,便被一道更快的枪影拦住。
萧寒声空中旋身,长枪顺势一挑,枪尖带着破空锐响撞开长刀,落地时已稳稳挡在崔令容身前,枪杆一横,将她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冷笑:“原来世子殿下在此金屋藏娇!既然如此,今夜便送二位黄泉路上做个伴!”
世子?
崔令容心头一震,疑惑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只是她知晓,现在不是解惑的时候。
十余柄刀同时朝他们劈来,萧寒声护着崔令容且战且退,银枪颤动如灵蛇吐信,横扫时带起的劲风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萧寒声左脚向前踏出半步,枪杆猛地一沉,避开右侧砍来的刀,同时手腕翻转,枪尖“噗”地刺穿左侧一人的心口,顺势抽出时带起一串血珠,溅在他的脸上,如绽开的红梅。
此时的他浑身浴血,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映着刀光与月色,像一头孤狼周身都散发着“挡者必死”的肃杀之气。
最后几名黑衣人红了眼,嘶吼着举刀扑来,刀风里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萧寒声却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沙哑,混着粗重的喘息,他猛地踏前一步,银枪不再留半分余地,枪尖如长蛇出洞,直抵胸膛。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状转身想逃,萧寒声却未追上前,银枪随意一扔如离弦之箭追出,从后方穿透那人肩胛,将他钉在院墙上。
他跨步上前,眼神冰冷,看着对方拼死挣扎,唇角抑制不住的弯起。
而后猛地抽出长枪,血柱喷涌而出,溅了他半张脸,他抬手擦去脸上的鲜血,将兴奋至颤抖的手压了下去。
崔令容僵在原地,目光扫过堆满院内的尸体,血腥味混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紧。
月光下,萧寒声缓缓转头,眉眼绽开,脸上的血渍在青白光线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似乎对这场围猎十分满意。
崔令容脚下一软,猛地向后跌倒在地,手掌撑在冰凉的血水里,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进心里。
她看着一步步踏过尸海朝自己走来的少年。
那个平日里会逗她、关心她的“肖大哥”,此刻浑身浴血的模样让她陌生又恐惧。
他不像走镖的护卫,更不似贵公子。
倒像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早已把生死看淡的无情杀手。
萧寒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温热的血液从他脸颊上滑下,沾满血污的手抬起,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
他的笑容还带着未散的狠戾,声音却刻意放柔。
“不用怕,这些人都死了,没人能再伤你。”
冰冷的指尖触到肌肤的瞬间,崔令容像被烫到般猛地一颤。
抓起脚边掉落的一柄长刀,双手紧握,颤抖着将刀刃抵在了少年的颈侧。
“你不是肖二。”
她迎着他未散杀意的目光,盯着他染血的眉眼,声音压下了所有的慌乱。
“你到底是谁!”
萧寒声:捂好马甲(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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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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