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而入,带着未散的血腥气扑在脸上。
墙角的油灯被风灌得剧烈摇晃,豆大的火苗忽明忽灭,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扭曲又狰狞,像两团蓄势待发的暗影。
萧寒声垂眸,清晰地看见颈侧那道泛着寒光的刀锋,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映得少女苍白的脸愈发倔强。
他忽然低低笑了声,喉间带着厮杀后的沙哑,笑声在凝滞的空气里荡开,像石子砸进深潭,激起一圈更冷的涟漪。
“我不是肖二。”
他抬眼望进她盛满警惕的眸子,睫毛上沾着的血沫轻轻颤动,停顿片刻才慢悠悠反问。
“那我能是谁?”
崔令容抿着干裂的唇,刀锋又往前送了半寸。
她不喜欢这个回答。
“这些人称你为世子。”
萧寒声单膝跪地,膝头砸在血泊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委屈又似无奈。
“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我是崔令裕派来的人?”
他往前凑了凑,颈侧几乎要贴上刀刃,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字字带着滚烫的温度。
“若我是他派来的,会将你从人贩手中救出来?会跑回皇城找大夫讨要蛊毒的方子?会守着这破院子替你挡明枪暗箭?会不把你交给卫风?”
他越说越急,胸口剧烈起伏着,最后盯着她的眼睛,眼眶里竟带了血丝,最终轻叹一声。
“崔令容,你有没有心啊。”
崔令容握刀的手猛地一颤,那些日子的画面一一撞进脑海。他为她做的这桩桩件件,她又怎会毫无察觉,怎会感受不到呢。
她喉间发紧,眼眶瞬间红了,别开视线不敢看他,声音软了半分,“我、我崔令容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可怀疑仍像刺扎在心头,她咬着牙重复,“但你必须告诉我,他们为何称呼你为世子!”
萧寒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疲惫。
他忽然抬手扔掉手中染血的长枪,枪杆落地发出当啷的哀鸣,惊得油灯又是一阵摇晃,光影在墙上疯狂窜动。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解释什么都是徒劳。”
话音未落,他竟主动往刀锋上撞去,一道鲜红的血线瞬间在颈侧绽开,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红。
“你疯了!”
崔令容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收刀,然而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
少年的掌心滚烫,带着血腥味和汗湿的黏腻,竟强行将刀往他颈间按。
她急得眼眶发红,挣扎着低吼:“你放开我!”
“既然疑我,不如趁此杀了我。”萧寒声攥着她的手不放,眼底翻涌着执拗的红,“我绝不还手。”
崔令容猛地攒足力气用力挣脱,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并非真的想杀他,此刻紧紧倚着门框想要冷静下来,可他眼底的红,颈间的血痕以及“世子”两个字在脑海里翻来滚去,让她难以理智。
她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满地狼藉上,声音发飘得像风中的残烛,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现在脑子很乱、很乱,我要冷静一下。”
短暂的寂静在血腥气里弥漫,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百倍。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才吐出那句话。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喉结滚了滚,用一声轻嗤掩过涩意,将湿透的外袍猛地扔在地上,布料落地时溅起几滴血珠。
“随你。”
他声音刻意压得平淡,却藏不住尾音的发紧。
崔令容扶着门框慢慢站直,久坐的双腿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走到小院门口,却又顿住,转身快步进屋。
萧寒声的目光瞬间被那抹青色身影勾住,方才强装的冷淡碎了一角。
他看着她在屋内翻找的背影,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她果然还是心软了。
她果然还是不舍离开他的。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他早已把崔令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若是硬碰硬,她定会梗着脖子与你死抗到底,半分不肯退让。
可若是用软法,就好比方才那样,逼着她对自己动手,她心底那点柔软便会悄悄冒出来,终究是狠不下心的。
然而片刻后,崔令容提着药包和钱袋子从屋里出来,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院门。
丝毫没有留恋。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随着她的脚步声渐远,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破窗的呜咽。
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弱,将萧寒声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他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血渍,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
“……长本事了。”
*
梅雨季的扬州总裹着一层潮意,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缠绵绵落了数日,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连叫卖声都比往日淡了几分。
茶叶铺的木门半掩着,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细帘。
徐宁支着下巴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氤氲的雨雾,轻叹了口气:“这雨下得可真烦。”
崔令容正坐在竹案前挑拣新茶,指尖捻起一片卷曲的碧螺春,闻言抬头笑道:“我听说布行近来客似云来,你倒还有闲情来我这听雨?”
“这不是借着给表姐送午饭的由头,忙里偷闲嘛。”徐宁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竹编的盖子上还沾着细碎雨珠。
“以后不必如么麻烦。”崔令容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木壁,“我去隔壁叫碗面就好,反倒让你跑一趟。”
“这点事算什么麻烦。我能有今日,多亏了表姐您啊。”徐宁摆摆手,目光落在她眼下的淡青上,终是忍不住问,“表姐,你跟那个肖镖师……是不是吵架了?”
崔令容捻茶的手指顿了顿,低低“嗯”了一声。
“嚯!这还了得!”徐宁当即拍着桌子站起来,竹椅被带得吱呀作响,“你们吵架,他倒霸占着我徐家的小院,让你在茶叶铺里将就,这算什么!”
“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住。”
这些天,她总梦到小院那夜的混乱,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仿佛还萦绕鼻尖,尸海中伫立的少年身影久久都挥之不去。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徐宁追问,眼里满是不平。
崔令容摇头,眉尖却微微蹙起。
这些日子她总在想,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肖二”的少年,为何会被他人称作“世子”?
若他不是兄长派来的人,又为何对身份讳莫如深?
他们之间,难道连这点坦诚都做不到吗?
徐宁见她神色黯然,连忙打岔:“嗐,没了他咱们还有别人!我看这几日常来的许夫子就不错,性子温厚,学问又好。”
崔令容被她逗得弯了弯眼,转开话题:“上回让你查的事,有线索了吗?”
那日塞纸条的小孩眼神恳切,不像是玩闹,她必须查清“内鬼”究竟是谁。
徐宁敛了笑意,正色道:“还没确切消息,但表姐放心,一有眉目我就告诉你。”
窗外雨势渐小,徐宁起身告辞。
她撑着油纸伞,哼着小曲踩过积水的石板路,没走几步,却见许砚迎面而来。
其后跟着位红衣女子,还有几个腰间佩刀的壮汉,神色肃然,不像善茬。
“许夫子这是去哪?”徐宁笑着打招呼。
“我去铺子寻崔娘子。”许砚拱手为礼,侧身让出身后之人,温声介绍道:“这位是茯苓姑娘,乃是崔兄特意遣来接崔娘子归家的。崔娘子此刻应当在铺子里,我这正带他们过去寻她。”
徐宁没多想,笑着寒暄两句便侧身让开。
茯苓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沉,转头对许砚淡淡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
许砚有些讶异她的疑问,却还是耐心解释:“是崔娘子的表妹徐宁,这些日子崔娘子暂住在徐府,多亏徐家照拂。”
茯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声“哦”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
说话间已到茶叶铺门口,许砚一眼便看见背身坐在竹案旁吃饭的崔令容,侧身对茯苓道:“瞧,崔娘子在那呢。”
茯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上堆起客套的笑意:“多谢许夫子,您可真热心。若不是遇上您,我等哪能这么快寻到小姐。”
她前几日才到扬州,今日本是在街上打探消息,恰好撞见了许砚。
她认得此人,当初为崔大义鸣不平,写下《崔公行善录》的书生。
许砚听闻她是来接崔令容的,果然热心地领着他们寻来了。
许砚以为自己帮了大忙,客气地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说罢便率先迈步进店,朝着崔令容的方向扬声喊道,“崔娘子,你看谁来了?”
崔令容闻声转头,看清茯苓时,心头猛地一紧。
惊呼声尚未出口,脖颈已被人重重一击,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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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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