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萧寒声站在喜堂门口,指尖攥着剑柄,指节泛白。
满室的“囍”字晃得他心口发疼,正中央,崔令容一身绣金嫁衣,凤冠上的珠串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她的手被崔令裕握着,那双手曾无数次被他牵在掌心,如今却落在另一个人手里,要拜天地,要入洞房。
“吉时到——”喜娘的声音刚起,剑刃出鞘的寒光劈碎了满堂喜乐。
崔令裕还没反应过来,剑尖已刺穿他的胸膛,鲜血溅在红绸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萧寒声似乎没听见满堂的惊呼,大步冲到崔令容面前,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
“跟我走!”
可任他怎么用力,眼前的女子都纹丝不动。
她垂着眼看他,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淡然:“萧寒声,你觉得我会跟一个背叛过我的人走吗?”
他想辩解,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
他跪倒在她脚边,抬头望她,眼中猩红,声音里满是崩裂的悔意:“我后悔了,令容,从放开你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后悔!”
她却忽然笑了,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疏离。
“后悔有什么用?”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可惜啊,我不想爱你了。”
话音落时,她袖中忽然抽出匕首,刀光闪过的瞬间,萧寒声只觉得心口一凉。
眼前的红骤然褪去,换成了春日庭院的绿。
梨花开得正好,风吹过,落了一地白。
崔令容挽着妇人的发髻,发间簪着朵刚摘的梨花,正朝他跑过来。
裙摆扫过青草,带起细碎的香,她的笑像春日的光,晃得他眼睛发烫。
“令容!”他几乎是立刻扬手,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奔去,手臂已经张开,满心都是即将抱住她的热望。
可她却像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边掠过,连衣角都没碰着他一下。
萧寒声僵在原地,心脏猛地沉下去,转头时,正看见她扑进一个白衣男子怀里。
崔令裕怀里还抱着个三岁稚童,孩子穿着鹅黄小袄,眉眼弯弯,一口一个“娘亲”唤着。
一家三口站在梨树下,稚童被两人护在中间,崔令裕低头跟她说话,她仰头笑着应,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晃眼。
他们转身,说说笑笑地朝院门走,经过萧寒声身边时,脚步未停,眼神未动,仿佛他只是院角一截落满梨花的枯木。
那背影越来越远,萧寒声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伸手想去抓,抓到的只有满手冰凉的空气。
终于,他费尽浑身力气,喊出了她的名字。
“令容!”
萧寒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里衣。
他捂着胸口,胸腔里的闷痛还没散去,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喜堂的红、梨花的白,还有崔令容转身时,那毫不留恋的眼神。
窗外的天还蒙着层暗,只有檐角的月光漏进来,映得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颤。
正如她那日所说的一样,每思及她,辗转难眠。
*
天刚蒙蒙亮,崔令容刚想离开,却还是被守卫拦了下来。
“崔娘子稍候,需得司使发话才能放行。”守卫语气恭敬,却半步不让。
她站在廊下焦灼的等待,一炷香后才见萧寒声从转角走来。
他一身玄色常服,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只是眼下那片青黑格外扎眼,连步伐都比平日慢了些。
崔令容挑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揶揄:“司使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萧寒声没接话,只沉默着朝她走近。
他的眼神沉得像浸了水的墨,看得崔令容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退无可退。
崔令容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萧寒声忽然抬手,掌心轻轻压在了她的发顶。
那动作带着几分试探,崔令容只觉头顶一暖,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偏头甩开他的手,语气里带了点恼:“你干什么!”
指尖还残留着发丝的软,萧寒声这才彻底回神。
不是梦,她是真的在眼前。
他收回手,指节微微蜷了蜷,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
崔令容垂眼一看,那册子的封皮、页边的磨损,分明是那日被烧毁的那本!
她急忙接过来翻了两页,指尖触到纸面的光滑,才觉出不对。
墨迹新鲜,这是后来临摹的。
“怎么回事?”她抬头看他,语气里满是急切。
“墨影提前临摹了一份。”萧寒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随即崔令容眼底爆发出亮意,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的笑意落在萧寒声眼里,他却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并非故意打击你,只是我已查过了,这本册子并不能洗刷你父亲的冤屈,最多,只能让贡茶案再审一回。”
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崔令容攥紧了册子,指尖泛白:“为何?”
萧寒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册子上的记录虽细,却算不得足以翻案的铁证。再加之,没有其他人证和物证,大理寺是不会认的。”
崔令容的肩膀微微垮了垮,可很快又挺直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自我安慰,又像是在跟他确认:“总会有其他线索的,只要案子重审,就有机会。”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萧寒声,语气软了些,却带着笃定,“以你的权势,让我去狱中探望我父亲,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萧寒声早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点了点头:“已经打点好了,我送你去。”
崔令容下意识想拒绝他的陪同,可转念一想,大狱守卫森严,有他陪同,不仅能畅通无阻,或许还能多跟父亲说几句话。
这还是崔令容第一次来大狱。
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通道两侧的铁栏后传来隐约的咳嗽声,让她忍不住攥紧了衣袖。
她跟在萧寒声身后,那些原本肃穆的狱卒见了他,都纷纷躬身退让,一路竟真的畅通无阻,连半句盘问都没有。
狱卒停在一间拥挤的牢狱门前,铁栏后挤满了人,他扯着嗓子喊:“崔大义!崔大义!你女儿来看你了!”
角落里,靠墙坐着的男人闻声转头。他面色蜡黄如纸,囚服下隐约露出青紫伤痕,整个人透着一股病弱颓败的气息。
“父亲……女儿来晚了。”崔令容刚开口,强忍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滚落,再也绷不住。
一旁的萧寒声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
崔令容望着父亲,数月未见,他像是老了十岁,两鬓已染满白发,再也没有往日的挺拔模样。
崔大义撑着冰冷的地面,慢慢匍匐到栏杆前。
父女俩隔着铁栏对视,泪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声音沙哑:“令裕没对你们娘俩动手吧?你母亲可好?”
“爹,您放心。”崔令容急忙打断,红着眼眶摇头,“我和娘亲都好,他暂时没敢怎么样。只是父亲,您早就知道贡茶的事,是崔令裕动的手脚,对不对?”
崔大义重重叹了口气,他怎会不知,数月前,崔令裕已在牢狱与他撕破脸了。
崔令容急忙追问,“女儿如今找到了烘干记录本,可以申请重审此案,可现在证据不足,翻不了案。您……您知道什么线索吗?”
“我怀疑装茶叶的箱子被人动了手脚。”崔大义凝眉思索,“还有茶引司的刘主事,他是令裕的人,肯定瞒着什么事。”
听到线索,崔令容眸中燃起一丝希望。她抬手,轻轻摩挲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哽咽却坚定地说:“父亲您放心,令容一定帮您洗刷冤屈,把咱们的家业夺回来!”
父女俩又低声说了些话,直到萧寒声上前催促“时间到了”,崔令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到监狱外,崔令容擦干脸上的泪痕,突然转头看向萧寒声,语气是毫不犹豫的讥讽。
“他人满心赤诚待你,将你视作可托付的依靠,你却暗中背弃,让她坠入困境。又待她身处绝境、走投无路之际,你再伸出援手,只盼着她能感激你,再次将你奉为救星?”
崔令容字字珠玑:“你此刻很满意吧?”
萧寒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刚想辩解,崔令容却转身离开。
他快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回家。”崔令容垂着眼,声音冷淡。
“你还要回去?”萧寒声皱紧眉,“不怕崔令裕再把你囚禁起来?”
崔令容挣了挣手腕却未挣脱,冷笑一声道:“怕啊。可当初,不是你亲手把我交给崔令裕的吗?怎么,现在又担心我了?”
萧寒声的声音沉了几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嗯,我担心你……”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如你所愿,每思及你,辗转难眠。”
“辗转难眠?”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般,崔令容眉眼舒展,勾唇笑道,“太平街回春堂专治失眠,三副就能见效,你可以去试试。”
她不愿再跟他纠缠,用力挣开他的手就要走。
萧寒声却没放她离开,沉声道:“我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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