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次返回城内已是三更天。祝魏不做耽搁,一回到住所便屏退仆侍歇息。
室内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辗转难安。她披散着头发,只着寝衣坐在书桌前。窗外的月光浅淡,她望着室外冷着脸沉思。
——不对劲。这一路所发生之事越是复盘越觉蹊跷。自寻死路截道的山匪、蒙骗朝廷的换将、不该在此的丞相二子……以及今夜妄图揭竿而起的土匪。
这种扑朔迷离的做派促使她想起当初接获的两封情报。
清楚写了容白的那则消息想必就是给周妄的,然另一则呢?三年之久,为何还不见动静?而如今扬州之事,则是好像无论去往何处,都需留下些兵力处理当地的燃眉之急。
祝魏瞪大双眼。
通一窍便足以豁然开朗,见微知著。她点燃蜡烛,当即便执笔凝神开始书写。时间嘀嗒流逝,直至大量信息填满一页纸,才封好信件,即刻命人快马加鞭传讯洛阳。
时至五更天了。
她打个哈欠,困得沾榻便入眠。
*
翌日依旧是艳阳天,日头高悬。
南宫漠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便迎上。
祝魏望着几人,言简意赅:“近期所见扬州情况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设计谋划。昨夜我又发了封信送去洛阳,将猜测尽数告知,恳请陛下派兵增援。”
众人当即正色。
“县令言经过府衙拷问,审出昨夜作乱之人除了流民,还有些周边山上的土匪。”南宫漠顿了顿,又蹙着眉补充,“那几个土匪相当凶恶不逊,眼下已经死光了。”
祝魏边走,转头继续问,“可知这些土匪的消息?”
南宫漠点头,跟上她的步伐,“刘雇言这些人是在两年前朝廷下令剿匪后又从别地逃窜而来的。除了此次旱灾,其余时间很少下山劫掠,其危害相比之前少得多,县守因而未上报。”
他继续陈述,“他信誓旦旦承诺土匪不足为惧。只是粮草问题刻不容缓,此番送来的余粮恐难以支撑多久。此人殷切希望我们能留下更多,或是想法子再搞来后续粮食。”
祝魏眯了眯眼,转头询问东方盈:“你已将粮草送过去了?”
“是的。”东方盈眨眨眼,笑着道:“清早县令便带人找我求助,模样迫切,我便按照昨日商议的数额拨出了些叫他们拉走。”
祝魏突然停下脚步。
身边几人登时止步,见她神色微恼皆有些诧异,愣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
祝魏转动眼珠,笑着冷声道:“既然他想要火速得到一批粮草……哼,我现在就去为他好好筹备一番啊!”
四下无人,她招招手令几人俯身靠近,压低声音:“我怀疑这刘雇同勾结南星。或者说,这一片地方都要反。”
“先前阳泉县外的是真土匪,那么此刻山中盘踞之人又是何人?谋事者一而再制造情况欲令我等分散兵力后逐一击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倘若当真奔波不休,最终必失去一战之力。”
“先是令弃子,即土匪与我等交战。在多日奔波本就疲惫又方经历一战存在伤亡的情况下,纵使我们瞧见那二城彻底撕破脸胆大妄为地换将,斟酌一番后也只敢继续南下,先去尚且体面的安丰县落脚休整。”
“而这位温和派的刘雇,目的在于夺取粮草辎重。身为美名远扬、慈善爱民的好官,倘若朝廷赈灾入此地却不能满足他的胃口,必会令民心不稳。昨夜那出戏……哼,有了剿匪的幌子,便更好大做文章了。”
“而粮草不足,接下来的赈灾之路便更难走了!”她阴沉着脸,眸色凛若霜雪。
东方盈面色难看,“这……可如今我已将粮草送出,怕是无力挽回!”
“无妨。”祝魏面无表情,“非但得给他,还要为他继续筹谋粮食啊。只不过接下来需要亓瑾留在此地,这粮食我需要令信得过之人支配。你会武功吗?可有自保能力?”
东方盈果断摇头,可怜兮兮道:“盈不善武力呀,就连剑术也不算好。”
涉及财政管理的事不是谁都能担任的。祝魏看了眼南宫漠,又还是收回视线继续望着东方盈。
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莞尔一笑,“别担心,我将兰蝴一同留下,他武艺高强自会保你无忧。倘若真的乱到两方兵戈相向……我会令张镶率几百精锐过来支援。此人一头卷发,三白眼,很好认出。”
南宫泮面不改色点头,“我见过此人,与玦且放心。”
祝魏叹息,继续思索,“想更多消耗粮食,除了令流民数目激增,便是遇到劫掠之人。这段日子你们留心,凡事尽可能亲力亲为。”
东方盈点头,“若有难以处理的局面,我定叫风云及时飞去传递消息!”
“嗯。”祝魏望向其他人,“走吧,去筹粮!”
几人跟上。
*
屋外是明日高照的热烈景象,府衙之内却气氛压抑,寒意彻骨。
祝魏阴沉着脸坐在最高位,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屋内一众面色难看不敢吭声,更不敢与她对视的城内富商豪族,世家之人。
她又一遍问:“怎么,莫非知县有这面子,我却没有?”
坐在最前排的臃肿男子擦擦额头汗珠,忙小心翼翼道:“这这这,二公子说笑了,我等怎敢啊?只是殿下的命令实在、实在……百姓自然可怜,可敝人也得顾着这偌大的家族啊,望殿下开恩收回成命!”
“望殿下开恩!”有出头鸟,众人立即附和。
祝魏利落起身快步走至众人中央,双手抱胸左右瞥了几眼,冷哼一声,“开不了恩。这是陛下之令!”
霎时间众人又噤若寒蝉。
祝魏立在原地,“如今天灾作祟,百姓连饭也吃不上,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漂泊无依。诸位向城中捐赠米粮自是大善之事,念此善举,往后也定有其他封赏。”
“既然皆是识大体知时局之人……哼,然此番推行屯田租佃之令,陛下命各位上交田地,因何犯了糊涂执意违抗圣命!陛下之意便是夜朝之意、举国上下之意。生于这片领土,汝等安敢为一己之私逆天而行?”
说着她一把摔碎桌上磁盘,东西四分五裂,声音清脆。
众人低头不语。
祝魏一副怒气冲冲模样,冷笑一声,大步流星走到方才那领头羊位置前。
“抬起头来。”她高高在上站着,阴恻恻俯视着坐下之人。
胖男人只好不情不愿抬头,讨好一笑:“哈哈,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啊。”
“先道出汝之名讳。”祝魏弯了弯眼,伸手像逗弄般抓了两下他的下巴,语气戏谑,“我瞧你胆子不小,这般气魄,想来门第不会太差。”
毫无转圜余地,胖男人只得道:“公子谬赞啊,敝人愧不敢担!某名唤孙庄,确是出自这九江孙氏中人。”
祝魏挑眉对上他的眼,无语道:“莫再装模作样了。孙庄,我且问你,府中上下一共多少人?”
“家中人丁昌盛,算上仆人,大概三百出头。”孙庄不明所以,思索一番后还是老实巴交回答了。
祝魏扬起笑容,眉眼弯弯,“左右你也不愿捐出土地,既如此便将汝家中粮食留下一百五十石,够吃一月。至于余下,皆送入府衙作为此次赈灾储备粮,今日便带人取来。”
众人皆变了脸色——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当真强取豪夺不成!
孙庄大惊,忙跪地请求,“求公子宽恕啊!不知小人有何不妥之处惹恼了殿下,无论土地还是粮食都是安身立命之本啊,更何况值此灾年,殿下何故逼我们去死啊!”
祝魏收敛表情,又是冷冰冰模样,“大胆。不是给你留了粮食吗,胡言乱语。无人逼你去死!作为当地豪强吃尽了好处,如今天灾之际让你吐出来一点就一副泰山压顶、水深火热模样……怎么,你不愿意上交土地,捐点粮食也做不到?”
何其厚颜无耻!孙庄恨死她了,只是磕头求饶,“岂敢违抗命令啊,只是公子今日之言实在、实在非同小可,令小人招架不住啊!恳请殿下换个不那么……举足轻重的要求,倘若能够配合,小人必定全力遵从啊!”
“哼。坐下吧。”
祝魏神色稍霁,转身走上了自己高处的位置,坐下后望着众人缓缓开口,“若想折中,自然两个要求都满足我啊!你们认为自己能拿出多少土地,又能给出多少粮食?”
孙庄坐回原处,擦汗缓口气,还是得他这领头人继续应答。
罢了罢了,就当壮士断腕!他心一横,挤出笑:“哈哈哈,依公子之见……不知某拿出一千石粮食,三成良田供给朝廷……可好啊?”
祝魏相当惊愕地张了张嘴,又掩唇笑,“哎呀,陛下仁善,岂会强迫各位如此取舍?魏知诸位皆是愿意为天下人做出牺牲的璞玉浑金之辈,朝廷怎会寒了诸位的心?”
她观察注视着总算陆续抬头的众人,不急不缓,“这条新政是为了救济流民,此番只要些城外的荒地劣田便足矣。至于粮食,各位能给出一百石解一解燃眉之急就好。”
孙庄当机立断,忙激动地拱拱手附和,“是是是!为天下人,做点牺牲理所当然啊!今日,不不不,现在就快快定下此事吧!”
在场之人总算松口气,喜笑颜开陆续发言。
祝魏也目光如水,相当温和地静默瞧着他们。仿佛一切龃龉皆未发生,屋内氛围极佳。
宴席将结束,祝魏道:“新政施行不易。待此次赈灾结束,陛下的赏赐也将送达——这是民间奇人献策,陛下又让太仓令协同一众能人志士几番验证的育田肥田之法。事关粮食产量,必会令诸位满意。”
众人更是眼中一亮,齐齐谢恩:“陛下圣明!多谢殿下!”
*
返回府内,寂静无声。
祝魏推开门,南宫漠果然等候在内。
他斟茶一杯推至身边位置,笑着问:“进展如何?看与玦模样似乎万事顺利。”
“父皇吩咐该给的都给了,想要的粮食也趁机要了。两全其美,快哉!”祝魏过去坐下,一口饮尽。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喝光后抬眸望着身边人,颇为严肃,“我方才接到了东方秀传来的消息。事关重大,三言两语道不清。今夜我等便速速启程北上,路上再细说!”
南宫漠眉头一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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