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两千兵士携带少量辎重，向着寥县全速进军。
“那东方秀传来的信中言，此二城中官吏变动的请求与我们的信件在同一日发至了洛阳。如今寥县的守将名唤卢淳，扬州当地人士，寒门出身。”
祝魏驾着马，“他称这份通报写得相当草率，疑点颇多，父皇不能相信。”
“至于丞相二子之事原由尚未可知，恐怕只是太子方面的部署。纵使此刻尚不需要他们出手，这些人信不过我们，故私下也另有安排。”她摇头，“父皇派出的三千援军已从洛阳出发，若无意外十日后便能抵达。”
南宫漠眉头微蹙，“实在古怪。与玦以为这卢淳是否可信？”
“肯传信洛阳至少面上是愿意乖乖听我们的，能用就行。”祝魏轻啧一声，压低声音：“此外东方秀还调查出了些陈年旧事。”
她靠近南宫漠，言简意赅，“寥县之地便是当年二王相争时，最后一战，诨麓王祝泱所率大军的送葬之地。那些敌军困于此城三月，弹尽粮绝，历经人相食局面，身死于此地。而后其背后势力彻底败下，父皇这才顺利登帝位。”
“兄弟相残至此地步，这事不光彩，故被隐瞒粉饰。然无人说并非无人知，此地之民怨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更何况毗邻南地，多被有心之人利用引导……如今有了流民的借口，城中自然鱼龙混杂。”
越是讨论问题越多。
南宫漠轻叹口气，“眼下只有这两千兵士，若无细致部署入城后是否足以应付混乱局势？”
祝魏静静端详他的模样，而后温柔一笑，“有我在，流景便不必忧虑！”
“嗯！”南宫漠迎上她的视线，眼中只有深信不疑。
*
翌日黄昏，寥县城门处。
短短几日，这景象便与过去东方盈所述截然不同。城外没有巡逻的军队，甚至就连城门处也失守了。此刻城门大开不见官兵踪影，流民们则是肆无忌惮地进进出出。
单此一眼，便能判断出城内何等混乱。
祝魏阴沉着脸，“方才你们看到的便是这副情形？当真无一个士兵？”
“是的！我们查探了南城门附近，未敢深入。至于其他地方暂且未能去侦察。”断情深深行礼，面色凝重。
假使他们上次查看当天这寥县便大开城门乱了起来——至今也不过五六日。
若当真是守军撤离无政府状态流民闯入，流民暴乱最凶狠的便是前期这段日子，各个阵营尚未形成，争抢暴力才是主流。而若是卢淳假装擅离职守实则在城内暗设埋伏，故意令此地看起来混乱，那么进去了便是正中下怀。
城内一切未卜，这卢淳乃及此地守军如今究竟在何处，更是决定了他们应选择的入城方式。
“我以为寥县守军恐怕不在城内。”南宫漠一手抵在下巴上，垂眸思索，“与玦可还记得最初那日的山匪？大费周章之举必有所意图。既然土匪死光了，藏匿的军队便有了落脚之地。”
祝魏点头，若有所思，“若寥县、阳泉二地沆瀣一气制造此局面，那些士兵又会在何时下山进攻？若是在城内设下埋伏，城外里应外合，届时瓮中捉鳖实在手到擒来。”
她眉头紧蹙，“我等要赈灾安抚流民，然若无绝对暴力压制，这些乱民又必然会争抢强夺。”她闭目一手扶额，“且让我想想，这些事必须逐一解决！”
南宫漠设想一番，面色骤冷，“不错，我等人数远不及一城百姓之多……且又不是来杀人的，非必要不能动手。暂且绝不能令携带粮草辎重的大军，进入杀红了眼的流民视野之中。务必令其安分守己后，再行出发。”
祝魏再次睁开双眼，环视一周，已经心有对策。
她首先望向祝楱，“我和流景率五十人精锐小队入城侦察，若有机会会试图将这些流民疏导一番。至多三至五日，婴恭且带着余下之人守在城外，封锁城门。”
“若有敌袭则将其击溃。若有重大情况则遣人入城寻我，每日夜间我会出没在府衙附近。”
祝楱立即严肃行礼，“好，遵命！”
祝魏又看向南宫漠，“我等稍后乔装一番，带好武器干粮便出发！”
“好。”南宫漠缓缓点头。
不敢耽搁片刻，众人各司其职，迅速出击。
*
前方便是城门位置。
几十人虽然穿着朴素，然各个面色阴冷透着杀伐之气，配备大刀棍棒等显眼武器，一看就不好惹。所谓凶狠暴民多是色厉内荏恃强凌弱之徒，见来人如此气势便忌惮万分，早早退到一边不敢靠近。
城内当真是混乱一片。
街上到处都游走着目的不同的流民，入此地后恶行累累，打砸强夺原有的城内物资，欺侮弱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越是入内，景象更是乱糟糟的。各种哭嚎骂声盘旋在耳畔，甚至还有烧毁房屋的火光黑烟。
众人的视觉听觉嗅觉皆被占据，感受到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座城并非空城，走的只有官兵、城内大家贵族以及消息灵通闻风而动的百姓，实际上还有不少并未离开的普通百姓。面对这些比敌人更凶残的暴民，他们无力抵抗，绝望嘶吼。
走了一路祝魏眉头紧皱嘴巴紧抿，见这些无法无天的荒诞景象，便知城内的确没有埋伏了。
——那么眼下便需要快些解决流民暴乱。
前方街角处是一家被洗劫一空的布店，还算干净。
她停下脚步，转而对身边众人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暂且在此地落脚吧。”
早有交代，众人并未如同军中般回话，只是安静跟从。
*
简单休整后便得争分夺秒打探消息。
祝魏冷声吩咐：“城内世家豪族宅院多在城北，去探听一番那些好地方被何人占据了。有何帮派招人入伙、这几日间有何骇人的奇闻轶事……结成数个人数不等的小队出去。若是被打骂被盯上便逃，尽量勿与人起冲突。”
“是！”众人领命。
绝大多数人迅速离开，布店内只留下四五人。
祝魏等人还算幸运，这些流民未能彻底对此地搜寻破坏一番，后院有可用的水井以及一口完整铁锅。这至少能保证他们这几日可以水源充沛，以及吃到热食。
祝魏起身向后院卧房走去，侧过头询问：“流景先来歇息一番吧，恐怕四更天我们便得出去一趟。”
——待得到有价值消息，她便得亲自出动拉拢利用一番了。
今日所见比起战场的纯粹杀戮与残肢断臂，对他的冲击反而更大。南宫漠缓缓起身，颇为忧虑地跟上前者步伐。
*
“吱哑”
木门陈旧，屋子还算干净。床铺不大，容纳二人只能算勉勉强强。
今夜月光明亮，纵使不点灯屋内也还算清楚。关上门，祝魏不需要摸索便径直走到了床边。她毫不迟疑地卸下鞋袜脱去外衣便从容躺下，用那外袍作为被子，打算歇息了。
“流景，快些过来睡觉吧。”
床板很硬，上面没有铺垫任何柔软织物。
祝魏闭上双眼放松身体给自己快速充能，懒洋洋又呼唤一声，“好啦别挑剔了。我知这里条件简陋，流景且委屈委屈，适应一下吧！”
南宫漠怔怔停在门口处望着她，的确纠结——不过纠结的原因却并非这简陋的条件，而是床上的佳人。
他知晓这是位女子，而那人却不知自身伪装早已暴露。
以往数年她的掩饰是如此周全，或许天下间除了自己一个人、与几个蓄意伪造此性别的人外，再没有人会意识到祝魏并非只是貌若美女，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他垂下眸，迅速走去后若无其事般贴着她睡下。
二人相依而眠，就如同曾经尚未知晓她的身份时那般毫无间隙。身边的人毫无防备，呼吸平稳。而南宫漠心跳如擂，又不知不觉间带着愁绪却也同样迅速入梦。
*
甫一至四更天，祝魏敏锐地清醒。
她轻轻将身边人摇醒，动作堪称温柔，“流景，醒醒。我们该去接收消息行动了！”
“嗯……好……”
室内漆黑无光，南宫漠费劲地驱赶倦意，迷迷糊糊被身边人唤醒后忍着困意收拾起来。
二人穿戴完毕，向前院走去。
*
“如何，可得到有价值的什么情报？”
其他人也已经轮换休息，此刻前厅只剩下几个负责汇报消息的士兵以及守夜人。
士兵禀报：“是！禀报殿下，这城中如今出现了十几个错综复杂的势力，其中最大的是半条帮，右臂系一布条为证明。这帮派人数逾千且多青壮年，以暴力手段占据着这城中的众多资源。”
“其二则是神母教。传说领头之人自称天神之母，是来拯救世间苍生的。神母教人数在三千以上，但老弱病残什么都有，只要你愿意加入他们就接纳。据说他们还施了几次粥。”
“余下多是些大小不一的团体，至多也就两三百人，不足为惧。”
消息众多，杂乱无章，兵卒们一一叙述。
全部听完后，祝魏道：“你等去休息吧。其他人明日先按兵不动守在这里。倘若遇上半条帮争抢地盘便离开，去附近另寻住处。”
她又念了几个名字，“叫上这五个人，天一亮随我出发。”
“是！”众人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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