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克抱着玖佚回到别人安排好的，阿纳加最好的旅馆。
他将房门紧锁，像关上宝箱，只留了一扇小窗。
窗外暮色渐起，月亮在蓝粉色的空中发亮，床上血族的皮肤也泛起了粉。
他默默看着，觉得有些奇特，伸出了手，却摸到一片冰冷。
比往日更冷，像他第一次见到他，在月下祭坛，这个血族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片冰天雪地。
……
玖佚再次醒来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从床上爬起来，结果整个人因为虚脱，一阵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
眼冒金星，甚至感觉看见了天堂迎接的圣光，半响才发现是倒立的洛伊克。
洛伊克把他拉回床上，然后用护盾魔法在床的四周施加了一层软化保护盾，简称保护垫，防止玖佚下次再摔成傻子。
玖佚：……
身为血族，他很少会生病感冒，这出乎他的意料。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晕厥，没想到疾病来势汹汹，浑身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肌肉酸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世界变成毫无规则可言的图形，寒意在骨子里泛滥成灾，连呼出的气也凝成了冷雾。
果然都怪洛伊克那个混蛋，我明明没做错什么。
他埋头窝在绵软的蚕丝被里，想起洛伊克对于他调查污染的行为做出的举动，感觉自己在这家伙身边永远得不到一点点公平，无比郁闷，柔软封闭的环境似乎令心脏变得更加敏感。
玖佚将全部的过错推给洛伊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听着被子里沉闷的心跳，终于暖和一些，逐渐又陷入沉睡。
无知无觉中，金色的血水顺着唇角淌入喉管，将他带入另一重梦境。
……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在书房那晚做的噩梦，还能有后续。
再次出现在小洛伊克的身后，一如上次无法触碰到任何物品，像个背后灵。
血月将天幕染成赤红，焦黑色大地沟壑纵横，像被巨兽撕裂，岩浆在缝隙中沸腾爆破，冒出滚热的烟，将空气烫得扭曲变形，一切都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他依旧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上一次那个糟糕的预感也成真了。
小洛伊克理所当然被当作弑父的凶手，而真正的凶手弗雷尔无影无踪。
他被魅魔族驱逐，失去了父亲的他只能学习着如何融入其他恶魔社会，却遭到欺辱。
玖佚低头，看着金色的血液像水一般四处滴落，在岩壁上、在白骨和泥土。
粘上金血之物都会顷刻为洛伊克所用，这大概也是他强大的来源。
那他之前吸了洛伊克的血岂不是……玖佚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玩意儿果然有毒。
恶魔厌恶洛伊克的血液，小洛伊克也根本不懂得低调忍让来换取生存。
在杀死了三个对他有特殊想法的恶魔后，他成了整个恶魔种族的追猎对象。
他们认为他是恶魔种族的劫难，于是被称为罪孽的象征，被所有人讨伐。
魅魔虽然在恶魔里属于低等种族，但随着恶魔数量在光明神教的除魔计划下越来越少，恶魔之间基本都团结起来，禁止互相残杀。
所以洛伊克弑父、杀同族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极大的冒犯，他被定罪为叛徒。
大概是现实中刚被洛伊克折磨过，玖佚这次没像上次一样同情心泛滥，只觉得讽刺。
他权当这是自己心中怨念的投射，努力忽视小洛伊克被误解驱逐、被殴打、被处刑追杀，渺小到还不如一只蚂蚁，却又有着比蚁窝还要密密麻麻的生命力。
“预兆已经表明了一切，他就该绑在石头上被永远献祭折磨，以罪恶之身献祭罪恶，杀了他，也是洗清我们身上的罪恶！”
玖佚听到一群被当作罪孽象征的恶魔高举着武器，冲向孤身一人的小洛伊克，高喊那些恶毒的诅咒和罪孽，像极了当年光明神教围剿他们的行径。
太像了。
恶魔族觉得洛伊克不像个恶魔，连作为恶魔的尾巴翅膀都没有，而且作为魅魔的分支本应实力孱弱，他却强得可怕。
他不可能是恶魔，是危险肮脏的怪物。
“杀了他！！！”
“恶心的叛徒，该死的怪物！！”
“打倒罪孽！打倒罪孽！！”
太像了。
他甚至记不清是第几次看见小洛伊克重复长出眼睛，长出四肢，眼睁睁看着小洛伊克从原本还会对疼痛有反应挣扎，到表情麻木、冷漠……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自然也没有破晓。
玖佚开始想要闭眼，想要醒过来，可是又控制不住地仔细观察洛伊克伤口恢复的状况。
心脏不断下坠，落到金色的蛛网上，被一点点困住。
够了……不要这样……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
直到小洛伊克被活埋，脏污的泥落在那漂亮的眼睛上的那一刻，玖佚终于还是彻底动摇了。
像被打碎的红宝石。
明明在梦中没有感知，压抑依然愈演愈烈。
为什么？明明他知道，他什么都没干，魅魔不是他杀的，为什么不解释？
就算是杀戮，难道那些恶魔就没有先进行杀戮吗，为什么没有人在乎过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他开始试图推开那些泥沙，试图阻止那些狰狞丑陋的恶魔，可依然什么也碰不到，焦急得没注意自己身体颜色已经变得比以往更深了一些。
这真的是他投射出来的吗？
可他根本没有那么恨洛伊克，就算恨，也不是眼前的小洛伊克。
玖佚在和洛伊克一起堕入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的时候，他终于茫然恍惚起来。
为什么？
这一切太过真实，好像他才是假的。
……
在荒芜的土地下，一道清冽的嗓音似冷泉流淌着，一字一句，缓慢地浸润着冷硬的黑暗。
“别怕，嗯……洛伊克……我们讲下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公主她独自住在高塔上，她很寂寞，有天，飞鸟为她叼来了一个被丢弃的玩偶。
公主很喜欢那个玩偶，吃饭喝水睡觉都要带上它，玩偶感受到公主的爱意，某天夜里竟然拥有生命，活了过来。
公主与玩偶相爱相伴，度过了快乐的日日夜夜，直到拯救公主的骑士出现，爬上高塔，要带走公主，公主向往外面的世界，但离开高塔玩偶就会重新变回玩偶，失去生命。
公主当然舍不得玩偶，玩偶却告诉公主，它是为了让公主幸福才拥有生命，公主拥有自由，它才能安心做一个玩偶，它本就只是玩偶。
公主终还是跟骑士离开了高塔，只是她不舍得玩偶失去生命，于是将玩偶独自留在了高塔，最后温柔地亲吻了玩偶，说：
亲爱的，你的生命值得延续。
玩偶就这样失去了公主。高塔日升月落，他思念着公主，感到十分痛苦、孤独，终于在有一天他无法忍受下去了，决定变回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玩偶。
他纵身一跃，从高塔跌落，却被路过飞鸟接住。
他没有变回玩偶。玩偶十分意外，飞鸟便告诉他，因为他经过了孤独，忍受了痛苦，所以能拥有真正的生命。
就这样，它摆脱玩偶的身份，离开高塔，属于生命的真正旅程开始了。”
这是他母亲小时候常常给他讲的童话故事。
玖佚虚虚环住小洛伊克的身体，讲完了结局，小洛伊克便慢慢闭上眼睛，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自由啊……真是奢侈，但总要心怀希望吧，何况小洛伊克还那么小，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地下一片漆黑，坚硬的泥土挤断了小洛伊克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一个游魂能干嘛，只能说说故事，说完故事说他的见闻，说血族的生活。
他清楚这种行为只是心理安慰，洛伊克根本听不见，也听不懂。
但是小洛伊克时常一动不动盯着他在的位置，目光和现实一样如有实质，让玖佚产生了他好像真的看得见他的错觉，这让他更加难以无动于衷。
小洛伊克闭上眼一睡能睡很久，玖佚在梦里不需要睡眠，又没法估测时间，时常担心他死在这里，焦虑地贴着小洛伊克观察他胸膛的起伏。
直到他重新睁眼，玖佚才会自嘲地想：
怎么可能，洛伊克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后来玖佚脑子已经空荡荡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泥土时不时会塌陷，狭窄的黑暗仿佛永恒的死亡，他们被葬在名为绝望的无光海底。
直到有一天，玖佚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忍受下去，很久不再言语的时候，小洛伊克突然动了动手指，拿起斧头，开始挖凿通道。
玖佚顿时恢复了精神，看着他，见证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面无表情，好像一切都只是呼吸，红眸在黑暗中，成了死亡后新生的血腥。
……
干硬的泥土如活物鼓动干裂起来，下一秒，嘭的一声，一把尖锐的斧头冒了出来，虫兽四散。
成功了！
玖佚高兴地抬起头，看到光的那一刻感动得不行，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便传来了一道低沉冰冷，带着疑惑的声音。
“啧，什么东西？”
一个名叫银龙的恶魔领主却擒住了泥泞不堪的小洛伊克。
“怪物，是那个怪物！”
“他居然还活着，大人，怎么办，要怎么杀死他，他是我们恶魔族的诅咒！”
他们在地下分不清方向，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上上回祭祀说他的力量来自血液，把他的血放干试试。”
恶魔指节生着倒刺状的鳞甲，敲碎少年的脊骨，将淬毒的银刃捅入只有他半身高的少年腹腔，其他几个下属则试图放干少年的血。
玖佚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不上不下，万万没想到人可以倒霉到这种地步，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揍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也在变得黯淡，模糊扭曲，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不……不对，再等等，再等等啊……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玖佚说什么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死死拽着自己的身体大口喘气。
拜托，再让我待一会儿吧。
他知道，在这时候离去，留小孩独自面对，根本是一种更深的残忍。
玖佚挣扎着，身体却依然像散去的烟渐渐淡去，恍然间，脑中闪过死前洛伊克说的话。
‘可没有你的时候，我过得不太好。’
……
该死。
抽离感与他的意志发生撕裂，灵魂疼得不行，豆大的冷汗不断滴落，晶莹无形地落到小洛伊克的脸上。
世界开始融合扭曲，挤成一片巨大的黑红漩涡，耳畔传来难以形容的嘶吼，要将他驱逐，眼前的视线不断交错，他看到了旅馆，看到洛伊克在床边用热布擦拭他的身体……
尖锐扭曲的嚎叫像针扎在灵魂，几乎要将身体穿透。
他猛地低头，只剩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还在紧绷着，看到璨然的金色在扭曲的空气中漂浮，即将脱离的那一刻，突然鬼使神差地金血伸了出手——
哗！
暖流流淌全身，入侵灵魂的疼痛骤然消散，世界重新恢复了正常。
回、回来了。
玖佚喘着粗气，倒在小洛伊克身边，倒在金色的血泊里。
灵魂微微颤抖着，意识半天才恢复清明。
“呼……呼……”
糟糕透顶。
他咬着牙，抹了把脸。
疯了吗，万一出事怎么办，为什么不走……这里……明明是梦吧？
他已经彻底混乱，得不出答案。
_
“老大，我真的打赢了那家伙！我变强了！”
“哼，怎么可能。”
“真的，不信你们看！”
“咋回事？你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你做了什么，我给你说别瞒着我们啊。”
“好，好像是因为我那天不小心喝了那小怪物的血。”
“你喝那小怪物的血干嘛！？”
“这不是因为很香嘛，而且喝完感觉飞上天空之上，我好像看到净火天那地方，简直是天堂！不信你去试试，全放掉多浪费啊……”
“有病，我才不喝，我特么又不是血族。”
他们嘴上那么说，但还是一个个半夜偷偷尝试，很快就发现了金血的特殊性，开始沉迷金血带来的奇异快/感。
某天夜里，狂风大作，那些恶魔突然开始精神崩溃，自相残杀。
血液化作红光从他们的体内四分五裂炸开，只剩下一颗颗金血似乎吞噬了什么，然后重新回到小洛伊克体内。
小洛伊克就这样成功恢复力量，在一片尸山火海中逃了出去。
玖佚先前灵魂刚受到排挤，除了小洛伊克，对外界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楚，等再度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的景象。
无尽的屠杀，无尽的逃窜，血，黑暗，尸体，残肢，刺耳扭曲的惨叫和破碎的身体。
他从未做过如此漫长又压抑的梦，根本不像个梦，以至于对洛伊克的怨恨也被这场惨剧暂时掩埋。
直到一场大雨降临，洗去了小洛伊克的踪迹，这场毫无公平可言的屠戮才终于告一段落。
_
死亡山脉是恶魔族聚集地，百年难有一场雨，而一旦下雨，便是以年为单位。
哗啦。
一只伤痕累累的脚踩过水坑，溅起浑浊的水珠，划开脆弱的皮肤。
听到水声，玖佚心脏一颤，看着那尚且瘦小的背影，跟他一起孤单地伫立在旷野上，眺望远处遍布森森白骨的死亡山脉。
雨如细针淅淅沥沥下着，空气中起了薄雾，月色被遮蔽，一切都变得昏沉。
小洛伊克伤口恢复得越来越慢，再也不像上次被砍伤之后能迅速恢复。
不是恶魔，没有鳞片包裹的皮肤，只能忍受。
那家伙此时当然没学过魔法，虽然以极强的领悟力从敌人身上学了一些，但都不能用来保护他自己。
死亡山脉从来只下酸雨，于是那些雨水便不断腐蚀着洛伊克的伤口和皮肤，在小洛伊克身上留下金色的流星。
流星……
玖佚喃喃自语，似乎真的看到这些流星飘上天空，就像上辈子洛伊克死的时候，金血蒸腾，他们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小洛伊克一直在奔跑，腿上的伤痕比他白天见过的小人鱼要多得多，衣衫破碎不堪，像染了金血的战旗，偶尔休息时，便盯着玖佚所在的位置发呆。
玖佚有时觉得他就是在看他，抬手想要抚摸，又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小洛伊克便会继续前进，就好像得到了安抚。
也只有这种时候，玖佚会觉得这还是梦。
血月圆缺不知几次，铅褐色的天幕如一块生锈的铁盖，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也许人就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在地下对天空的渴望，此刻又成了虚无的折磨。
为了心怀希冀，他开始回忆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泽雅大陆地图，想着说不定马上就能逃出生天。
途中他们不是没有遇到其他恶魔族，小洛伊克成长迅速，几乎已经没有人能打过他。
玖佚不知道这是否值得庆幸，他突然觉得，也许强大的背后意味着更沉重的代价。
现实中洛伊克那么强大，他的力量，难道仅仅只是与生俱来那么简单吗？
玖佚想。
又或者最后的死亡就是代价。
不知不觉，夜色渐渐浓郁，将世界的颜色抹去，玖佚麻木呆滞的表情一变，不可置信地抬头。
天黑了。
他抬头看着黢黑的天空，突然有些想哭。
小洛伊克真的凭自己的双腿从死亡山脉逃了出来！
没有感知，但玖佚还是产生了激荡的感动，他低头看着那张精致的面庞，即使被泥沙弄花了脸，也依然难掩俊美。
可在看到接下来的风景后，他原本激动的心情又跌落到谷底。
该死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拒绝眷顾他们。
旷野逐渐被腐朽的枯树取代，地面变得粘腻柔软，泛起枯黄。
这里的天空永远被一层迷雾笼罩，光线被吞没，若不能及时离开，接下来每一步都有可能永远深陷其中，成为水下亡灵的养料。
眼前等待他们的是亡灵沼泽……
他们离开死亡山脉后，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地方。
雨还在下，玖佚听到他喉咙里的喘息声越发沉重，心情也同样变得沉重。
那么多天连续不断赶路，中途休息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说死亡山脉是恶魔的领地，从中逃出九死一生，那亡灵沼泽就是比那更危险的地方，一旦进入，十死无生。
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不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但是洛伊克身上的伤太严重，也不可能再退回下酸雨的死亡山脉。
见鬼……接下来怎么办？
玖佚努力思考的间隙，小洛伊克已经找到一棵高大的枯树，然后爬了上去。
他抓了抓头发。
真是傻了，这孩子既然能从那么多恶魔手里逃出来，拥有比野兽还灵敏的直觉，肯定知道这里很危险，也肯定会想办法活下去。
小洛伊克上树之后用断斧凿出一个树洞，然后便蜷缩进去，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合上了眼。
玖佚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他隐约有种被窥伺的不安，警惕地回头，发现树底下的沼泽表面开始漂浮起一个个蓝绿色的磷火，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窥视着闯入者。
玖佚魂体打了个激灵，连忙后退几步，却不想竟然穿透树干离开了小洛伊克的树洞。
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诧异地低头，发现自己透明的身体泛起幽绿的光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亡灵沼泽视作同类，阴差阳错解开禁锢。
太好了！
玖佚高兴地绕着树转了三圈，原先的恐惧烟消云散。
这表明他终于可以做些什么，而且既然是同类，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玖佚高兴地穿回树洞，悄悄看了眼陷入昏睡的小洛伊克，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试试能不能和这里的亡灵交流一下，或许这里有没有活人能吃的食物、草药之类的。
起码沼泽的生物比刚刚的荒原要多一些。
玖佚飘荡到沼泽之中，一点点靠近，看到的不再是纯粹的磷火，而是一张张惨白的面孔紧闭着双眼。
亡灵是失去一切的灵魂，没有自我意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在被磷火照亮的暗青水底，有无数水草，像无尽绵延的头发般晃荡，再细看，就会发现里面实则暗藏着各式各样的骸骨，有人族，有动物，也有巨大的野兽。
玖佚毕竟不是真的亡灵，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硬着头皮四处飘荡。
浓稠的雾气如纱布笼罩，叫人看不清方向。
他担心自己迷路，不敢离开小洛伊克太远，只在附近搜寻。
身为梦境的主人，梦总算给了他一点好运，他很快发现一抹紫色的微光，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株暗幽草，长在半截白骨的裂隙之间。
暗幽草是亡灵沼泽特产，在外界千金难买、价值连城。只要服下暗幽草就可以暂时在亡灵沼泽安全行动，还有多种功效，比如止痛解热，安神健体，对身体的修复功能极强，据说一株就能救回一个濒临死亡之人，是极好的药草。
玖佚一喜，连忙飘到那巨大的白骨旁，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盯着那株泛着紫光的三片叶子。
风刮过白骨，发出呼呼的声响，仿佛野兽低吼。
身后传来呢喃的低语，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的磷火一点点熄灭。
作为血族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他看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活物在跳动，感受到威胁。
但，好不容易进入了采摘范围，玖佚不愿放弃，心里不断默念，这是梦、只是梦。
鼓足勇气，迅速出手摘下暗幽草，然后头也不回、马力全开远离白骨。
雾气突然变得极其浓郁，玖佚不敢有丝毫停留，一边跑一边竖起耳朵倾听雾气中的声音，却分辨不出其中的意思。
不像大陆上的语言，倒是有点像……他在下水道听到的，怪物的语言。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但在恐惧中被瞬间唤醒。
那东西跟过来了？！
这一刹那，无可名状的恐惧遍布全身，感觉后背传来一阵黏稠冰凉的触感。
他不敢再分散注意力，全速向后飞去。
好在他没有跑太远，重新回到小洛伊克所在的巨大枯树旁后，那怪异的声音和更加便渐渐消退，他终于有勇气回过头看一眼。
视线里，只有浓稠的雾气。
想多了吗，呼……只是梦而已。
玖佚灵魂还有些颤抖，飘进树洞，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将暗幽草放到小洛伊克身边。
这个梦实在太漫长，他总忘记自己只是在做梦。
三片紫色的草叶被安安稳稳地放在角落里，他突然又想，小洛伊克不知道这草药是干什么的，万一被当作毒药扔了怎么办？
于是玖佚开始思考怎么给小洛伊克留下一点讯息。
他去外面找了许多枯树枝和凋零的枯草，把他们掰成一小段一小段，接着蹲在角落里做记号。
“这是好东西，吃下它，可以让你不被外面的幽灵攻击，还能治疗伤口。”
玖佚不会写恶魔语，只能用作图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吃药一个没吃，然后吃下药的小人顺利走出沼泽，而没吃药的陷进沼泽，变成了一堆烂树叶。
眼看着图即将作好，他也感觉自己即将离去。
要醒了么？
玖佚忍不住再看了眼熟睡的小洛伊克，看着那张脏兮兮但依旧难掩精致的脸蛋，心情复杂。
这大概是他做过最长的梦，记不清经历了多久的劫难，没有尽头，就像在无限循环的地狱，有时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在做梦，但并不后悔自己上一次没有选择离去。
终于可以好好结束了，快点醒醒吧。
漫长的一章[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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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次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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