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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鉴于082号上次蜇伤她的不良表现,温烟决定晾他几天,然而还没安生多久,她就收到了082号出逃的消息。

她马不停蹄大半夜从公寓赶到公司。

The Seventh Day公司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科技和相当宏伟的规模,旧文明工业化的废弃工厂成为了这座科技大厦的骨架,即使在当今这个自然资源已经极度匮乏的时代,TSD公司仍在大手笔地使用着那些珍稀矿物与资源,一到了晚上整片园区就转为幽暗纯粹的蓝色,那是天然矿物和科技融合而成的色彩,与仅一街之隔的贫民区廉价霓虹灯有着天壤之别。

在如今这个科技进步飞快,只需一天世界就能天翻地覆,大街上睡满了失去工作的流浪汉与舞女的时代,TSD等一些大的研发公司却给那些学院毕业的优秀科研人员开出了极高的报酬,并作出永不开除员工的承诺,还专门为他们建造了堪比富人区的公寓群。

温烟就住在TSD生物科技公司提供的员工公寓里,从公寓到公司门口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她一接到082号出逃的紧急通知时,就忙不迭地往公司赶,边向对面那个语气慌张得好像要哭出来的实习生询问情况,边安慰他冷静下来。

那边新来的实习生声线颤抖:“温烟前辈,怎,怎么办啊,我已经找了三遍B区,到处都找不到082号……”

实习生带着哭腔道:“我,我,都怪我,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传闻中的【粉色水母】,没想到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它不会趁着开门的时候溜走了吧?”

“都是我不好……怎么办,怎么办,公司不会辞退我吧……”

“放心,不会的,你先别着急,”说话间,温烟已经踏入了B区的电梯:“082号非常狡猾,它可能还在实验室里,你先守着门口在那儿等我,我很快就过去。”

“好的!温烟前辈!”听见了这话,那边似乎如释重负,传来的声音充满信赖。

“对了,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对吧,你叫什么名字?”电梯到达了082号实验室所在的楼层,温烟边往出走边想起来,甚至还没有问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叫什么名字。

“……”

那边许久没有回答,久到温烟甚至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在TSD公司,员工出事的概率可比通讯装置坏掉或信号不好的概率大多了。

担心实习生的安危,温烟加快了脚步,刚走过幽深的拐角处,手腕上的智能通讯器突然传来滋啦滋啦类似电流紊乱的声音。

她低头看去,上面却什么都没有,信号满格,运行状态良好,实时测速显示现在就算她再接通十个会话都绰绰有余。

然而那种滋啦滋啦的声音还是没停。

温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设备发出的声音。

这道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她好像还听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悦耳轻笑声。

就在温烟回过头去的前一秒,通讯装置终于再次启动,对面传来清脆的惊喜的声音:“温烟前辈!”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温烟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从通讯中传出的,而是就在她身边。

温烟回过头去,借着幽蓝色的环境光,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是个个子高高的少年,和她一样的白大褂研究员服装,长相一脸稚气未脱的青涩,表情还有些惊魂未定,但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变为了惊喜,像是寻找到依赖的雏鸟一般向温烟奔来。

实习生在她面前站定,擦了擦头上的汗,露出憨憨的无害的笑容:“温烟前辈!你可算来啦!”

太近了。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发丝拂过脸颊。

现在的实习生,一点儿分寸感都没有吗?

温烟一边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一边和他一起往不远处082的实验室走。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不见的?”

“就是刚刚,大概十几分钟前吧,”实习生跟在她旁边,脚步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轻快,步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俏皮轻跃,连带着语气都跟着轻松起来:“还好有温烟前辈在~”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烟转头看了他一眼,实习生表情无辜单纯,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小动物,见她望过来,稍有些腼腆地微微低头,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颊边梨涡浅浅,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看起来是个听话的后辈。

终于,到了082号的实验室门口,果然如他所说,实验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实验体不翼而飞,只有个电子版挂在门上,上面标注着该实验室收容实验体的详细身份记录。

082号,【粉色水母】。

危险性:B级,危险程度极高,具有强烈腐蚀性(当心,它的外表和毒素都有致幻作用,它能为你构筑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也能将人拉入永无止境的噩梦,研究人员需注意不要被它的外表和言语所迷惑或直视它的眼睛)

收容建议:超巨大仿海洋环境水体

主要食物:杂食。

温烟和公司惊慌失措的新来的实习生一起进了082号的实验室,里面的器皿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幽蓝色的巨大水体中看不见平常一直飘在里面的粉色庞然大物,海水深蓝到发黑,显得莫名压抑。

温烟翻出了一旁的实验记录,在最后一页写着她自己的批注:

根据近期实验结果显示,该实验体性格乖戾,善于伪装,与测试结果报告中显示出的配合听话、性情温顺大相径庭,以往行为记录均疑为实验体伪装,实验数据存疑,真实性有待确认。

伪装率90%。

Ps:不要再被他骗了。

温烟合上笔记本,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字?”

实习生愣了一下,随后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答道:“前辈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好啦~如果是温烟前辈的话,给我起名也可以的哦~”

“毕竟,我是真的很喜欢前辈嘛~”

“……”

温烟没答话,在确定实验室的电子锁已经彻底关闭后,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她将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肘腕处,抱着胳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面对着这个“实习生”,语气带着些不咸不淡的冷静:

“那叫你,”

“……爱希礼如何?”

实习生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能隐约透过暗蓝的光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他没问温烟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只是弯着眼睛笑道:“很好听的名字!是给我起的吗?我很喜欢!”

温烟懒得回答,他便自顾自继续道:

“对了前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温烟一边调整着室内环境光一边随口道:“你说。”

实习生又十分没有边界感地贴近了她,太近了,就在咫尺之间,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潮湿的海水气息,如铺天盖地细细密密的网一般压下来。

这种感觉让温烟有些不舒服,她向后退了退,可对方又紧紧跟上来,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再靠近一分就会肌肤相贴,却始终把握着分寸,每次都在她的怒气升起的前一秒退开,下一秒却又再次黏上来,唇瓣几乎要碰到耳尖才罢休。

“学姐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呢~”

大喇喇的,没有一点儿遮掩的意思。

“实习生”清秀温顺的外表逐渐褪去,那头丢到人群里就找不见了的发色也在变化着,逐渐变浅变亮,最终停留在糖果般漂亮的浅粉,夸张的色彩,夹杂着几缕白色挑染。那张青涩的脸庞也显示出其原本的轮廓,是一副拥有着惊人的美貌,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他翘着薄而软的唇角,露出小梨涡和两颗尖尖的犬牙,笑容甜蜜又醉人,没有丝毫遮掩自己身份的意思,微微前倾身体,右手搭在桌子的边沿困住了温烟的去路,那双潋滟的粉瞳自下而上望着她。

“别逃嘛,学姐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非人的怪物实验体有着惊人的容貌,那张完美的脸蛋挑不出任何瑕疵,细腻瓷白的肌肤,比这个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位爱豆都更为夺目,一双粉瞳透出些非人感,却更让他显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出挑。

然而温烟并没有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实话回答道:“第一眼。”

看见他的时候,温烟就已经确认这个“实习生”是082号伪装的了。

“……”

许久没得到对方的反应,温烟实在有些不耐烦,潮湿黏腻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往后仰了仰,企图跟他再拉开一点距离。

对面的实习生,或者说爱希礼,此时像是终于被激活的机器人一样,刚刚失焦的眼神再次变得灵动,瞳孔也因兴奋而微微扩大。

他那双粉色的眼睛弯起,显出很好心情的样子,犬牙尖尖搭在下唇上。

“我真开心!”

温烟扫了眼旁边实时监测他身体数据的电子仪器,上面显示实验体082号现在情绪高涨,判断为喜悦、愉快,积极向上等正面情感。

真是难得的表里如一。

不过温烟对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装的已经不感兴趣了,毕竟她已经被骗了太多次,实在不想再去费心分辨难缠的082号的想法了。

它是那种,上一秒还在向你撒娇求抚摸,下一秒你把手伸过去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刺穿,却还在事发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人撒娇的实验体。甚至温烟怀疑,就算有一次她被蛰后没有及时注射血清,被爱希礼体内的毒素腐蚀至死,这个乖戾的违反常理的实验体也会围着她的尸体继续撒娇求抚摸。

想想就很恐怖。

对面的实验体却完全感知不到她的情绪,兴致高昂地自顾自道:“我真开心!学姐!你第一眼就认出是我了!我真开心!”

温烟确实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也跟对方并没有刻意隐藏脱不了干系。

为了收容出逃的实验体,她才假意将人带回实验室,等电子锁关闭后才跟他摊牌。

不过,既然他都有逃出来的本事了,为什么还要大晚上的联系她?而且被再次关起来也没什么反抗的情绪?看起来,好像对再次被关起来这件事毫不在意?

为什么?他不是最想逃走了吗?

温烟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特制手套戴在手上,这才敢推开粉发少年的禁锢,站在不远处冷静地启动着收容装置,看着机械的手臂逐渐卡在他的躯干四肢上,将人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从头到尾,爱希礼没有任何反抗。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脸上仍挂着笑的实验体,实在搞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爱希礼,或者说【粉色水母】实验体,露出些似真似假的受伤表情,过于漂亮的外貌让他显出不谙世事的脆弱,像无意间窥见人间邪恶的天使。

“不要怀疑我嘛。”

假话。

“我都很配合了,学姐。”

假话。

“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才这样做的。”

还是假话。

“谁让你不来看我,我可是很伤心的。”

说谎。

“其实我本来想去见你的,但是被锁住了出不去,只能温烟来找我啦~”

真话。

“好想看见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真话。

在爱希礼被禁锢着说话的间隙,温烟一直盯着旁边的测谎仪,那是公司斥巨资自主研发出来的仪器,专门用于测试具有人类智能,擅长伪装的实验体。

从仪器上可以完全看出他的每一句谎话。

情感为假,**为真。

这是一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会不择手段的实验体。

温烟还在思考问题,视线内爱希礼灿烂甜美的笑靥却在逐渐破碎,很快那张脸被分割成一块一块镜子碎片一样的东西,连带着身体也在破碎,由于脱离了掌控,机械手臂用力去抓,却只是把本就支离破碎的人形生物捏得更碎。

但温烟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秒。

她在一片天旋地转中闭上了眼睛。

锚点,找到了。

再睁开眼时,她正站在082号实验室的门口,根本没有进去。

此时是深夜,她在公寓接到了实习生的通知说【粉色水母】出逃,而后快速赶到公司,往B区082号实验室走去,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跌入了爱希礼的幻境世界。

没有实习生,没有粉色头发的少年,也没有那近在咫尺令人毛骨悚然的潮湿水气。

实验体并没有逃跑,一切都只是为了将她骗来的骗局。

或者说,它想见她了,所以不择手段。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082号对人精神控制的范围已经扩大到能够忽视掉实验室的禁制,直接作用于处在公寓的她身上?

伪装?还是过快的成长学习速度?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温烟愿意见到的。

不过如果公司得知此事,应该会乐见其成。

她推开门进去,里面一只漂亮的水母在巨型水箱里沉沉浮浮,长长的口腕与飘带翩飞,身体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粉色光点,在幽蓝的海水中显得格外静谧。

比起以往,它游动的频率似乎大了些。

温烟隐约听见悦耳的轻笑着的属于少年的声音。

那只巨大的非人生物用她能听懂的语言在她脑海内道:“不过,我真的很开心。”

测谎仪亮了红灯。

假话。

比起开心,他更多的似乎是另一种情绪,更为高昂,更为疯狂,不过温烟无暇去想也懒得去分辨。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开心吗?”

“感觉,很不错呢~”

巨大的漂亮水母在蓝色海水里游了一圈,似乎因为碰不到她而颇感遗憾,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可以再叫叫我的名字吗?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

跟这家伙相处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迷惑了思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点温烟已经十分有经验了。

“求求你,求求你了,叫叫我的名字吧,我好想听你叫我,求求你——”

绿灯,是真话。

开口叫他的名字很容易,但温烟偏就不如他所愿,只抱着臂站在一旁,听得倦了便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边打呵欠边拿起了旁边的实验记录本,完全对面前非人生物的哀求无动于衷。

这个美丽的巨型生物因**得不到满足,身上的粉色光点明明灭灭,闪动的幅度明显加快,像故障了的灯泡。

他开始在温烟的脑海内哭泣,发出可怜的呜咽,不断地哀求着自己的实验员。

温烟总感觉有什么幻觉一样的东西趴在了自己腿上,像个少年的影子,用手垫着将脸庞轻轻搭在她的腿上,整个人跪在地上,完全是下位者的讨好姿态。

长相漂亮的少年侧着头,轻轻仰起脸来看她,蝶翼般浅色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粉色的瞳孔中满是眷恋。

“放我出去吧,温烟——温烟学姐——”

“摸摸我吧摸摸我吧摸摸我吧摸摸我吧摸摸我吧摸摸我……”

温烟怀疑自己幻觉幻听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出现的那一秒,她就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温烟:“……”

好了,应该不是幻听。

水体中的庞大水母仍飘动着,温烟膝盖上的触感一触即离,她猜测应该是爱希礼的能力又进步了。

它甚至已经可以在本体仍困于水箱中时,化出类似幻觉的分身来接触她。

非常不乖。

成天给人惹麻烦的家伙。

明明是个漂亮的少年,温烟却感觉自己的腿上像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爬过,带来湿滑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实验室。

与此同时,耳内的呜咽哀求逐渐变为泣血似的哭诉,夹杂着音调高昂尖锐,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她瞬间就耳鸣了。

鼓膜震颤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裂,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答应他!”“答应他!”。

温烟不想这么轻易妥协,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七窍流血身亡。

这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抗拒的力量。

她咬咬牙,终究是妥协似的道:“爱希礼。”

声音咬牙切齿,听不出半分温情。

不过怪物已经满意了。

它终于停止那种刺耳的未知的尖啸,喉咙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又爬在温烟的肩头上,黏着她撒娇,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疯子一个。

待在巨大水箱中的巨大水母本体因愉悦而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几乎把房间都照成了漂亮的粉色,飘带也在兴奋地左右乱缠着,几乎要把自己缠打结。

他看上去兴致高昂,与实时数据监测器显示一致。

少年的尾音带着雀跃的轻快:“学姐,一定要记得多来看看我哦!”

“不然,我会很寂寞的。”

“学姐不来的话,我就只能像这次一样,强行把你带过来咯。”

“哈哈哈哈哈哈脸色别那么严肃嘛学姐,我开玩笑的~”

“不过,一定要每天每天,每天都来看我哦~”

“否则的话,我会因为太想念你而死掉的啦。”

“你也不想你的水母死掉吧~”

粉发少年趴在她肩头上,略高高出一些的个子,刚好让他微低下头能在她耳边说话。

非人的实验体像小狗一样期待着,期待实验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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