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极乐教的寺门在风中半掩。
天野雪斗背着昏迷的季羽白步入庭院时,山风呜咽,卷起一片紫色花雨,簌簌落在水柱黑绿的羽织,和他背上那具滚烫的身躯上。
季羽白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滚烫的烙铁,将炙热的气息喷吐在天野雪斗颈侧的皮肤上。
按照鬼杀队的规定,重伤的队员理应由隐部队护送至专设的药屋,与其他斩鬼负伤的同伴一同接受治疗。
只是季羽白此刻的情况太过特殊,颈侧蔓延的异样鳞片、体内沸腾如熔岩的高热、以及那不受控制逸散出的狂暴气息……
这绝非寻常伤势。贸然送往药屋,极可能被不明真相的普通剑士误认为恶鬼,甚至引发难以控制的恐慌。
权衡之下,天野雪斗选择了距离花街最近的、也是季羽白提及过的归宿——极乐教。
当他背负着昏迷的少年抵达内院时,童磨早已倚在朱漆廊柱旁等候。鎹鸦提前送来了消息。
白橡色的长发被山风卷起,恍若神龛前缭绕的残香。那双七彩琉璃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光泽。
这是天野雪斗第一次见到这位神子,早在雾狭山时,他便知道季羽白有一个双生弟弟在极乐教中。
如今相见,只觉得两人轮廓虽然相似,骨子里却透出截然不同的气息。一个如压抑的火山,一个似虚幻的寒冰。
天野雪斗将昏迷的季羽白安置在屋内的榻上。
童磨姿态优雅地跪坐在榻边,轻柔地抚过季羽白颈侧凸起的青黑鳞片。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然而鳞片周围裸露的皮肤却烫得惊人,仿佛内里有岩浆在奔流。
“小白离开时还是好好的,”童磨的声音轻柔依旧,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兄长异变的躯体上,“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副非人的模样呢?”
这个问题天野雪斗同样难以回答。
他和雾隐翁都知道季羽白的身上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狂暴力量。这力量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体魄与恢复力,却也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得不花费了整整六年光阴,才掌握呼吸法的门径。
如今,这如凶兽般蛰伏的力量再次失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昔日的少年剑士拖向非人怪物的深渊。
“……他说是昨夜没休息好。”水柱只能给出这个苍白的解释。
童磨露出微笑,一如往常他开导信徒:“哦?原来如此。看来你们鬼杀队的医师是死绝了吗?
“……”天野雪斗看着童磨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陷入了沉默。
恰在此时,榻上的季羽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骤然睁开的黄金瞳中,没有虚弱,没有迷茫,只有掠食者般的兽性凶光。他的右手如蛇出洞,本能地扣向身边最近之人的咽喉。
利爪般的指尖在几乎触碰到那柔软颈部皮肤,可在看清那双近在咫尺的彩色琉璃瞳后,季羽白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童……磨?”
“我快控制不住了……”季羽白猛地收回手,转而用力地抠向自己的脖子,被指甲刮起的鳞片与血肉剥离的声响令人牙酸,“快给我放血……”
无需多言,天野雪斗的日轮刀铿然出鞘,幽蓝的道光迅捷精准,避开要害的动脉,在季羽白覆着鳞片的前臂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滚烫的血液瞬间涌出,季羽白眼中那骇人的凶光逐渐褪去,理智艰难地恢复。
然而,失血也让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如同脆弱的白瓷。
侍女将盛着清水和纱布的木盘放在门外廊下。童磨取进来,动作轻柔地位季羽白清洗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并包扎上。
包扎完毕,季羽白喘息稍定,目光立刻转向一旁静立的天野雪斗:“稀血的味道太浓了,一定会引来鬼的。”
天野雪斗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明白季羽白的担忧,也深知此刻山中可能已有鬼物在靠近。然而,作为鬼杀队的水柱,他仍有任务在身,花街的调查刻不容缓。
最终,他看向季羽白,少年的身体虚弱却依旧紧绷,他做出了决定:“明日一早,我会返回花街继续调查。”
言下之意,今晚,他会留下。
季羽白松了口气,扯出一个苍白却真诚的笑容:“谢谢师兄!”
天野雪斗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随引路的侍女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弟。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季羽白如丧家犬般垂下头,声音低哑:“对不起,刚才差点就伤到你了。”
“原谅你了。”童磨毫不在意托着腮,微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兄长大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呢。”他歪了歪头,琉璃瞳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不管怎么说,也很有趣呢。”
“喂……”季羽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尽管龙血在不断地破坏着他的身体,他依旧试图用玩笑掩饰这份痛苦。
“你可是我弟弟,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这种话,可是会让我感到心很痛的!”
“嗯?”童磨琉璃瞳中泛起信徒们最熟悉的悲悯,“原来兄长也会感到痛啊?”
“你把我当什么了呀?”季羽白更加无奈,他抬起那只还覆着鳞片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虽然现在这幅模样是很像怪物没错。但我本质上还是个人,人会感到痛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是么?”童磨笑了笑,“可是在极乐世界的话,便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哦,兄长难道不想去吗?”他的声音带上诱惑的味道。
没等季羽白回答,一阵叩门声传来。
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医师,颤巍巍地推门进来。
他刚踏入房间,便惊恐地盯着地上那摊不明液体,这是季羽白之前放出的血液,已经由红色变成黑色,表面不断凝出细小的气泡,聚合又爆裂,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危险的毒药。
他踉跄着后退,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他浑浊的目光落到榻上,看清那躺着的治疗目标——颈侧的鳞片、面色苍白如鬼、非人的金色眼瞳,更是骇得魂飞魄散:“怪、怪物啊……这……这是怪物!”
老医师转身欲逃,却被一只冰冷如玉的手按住了肩膀。
童磨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脸上仍带着笑容,琉璃瞳在摇曳的烛火中流转着冷光:“老人家……您再仔细看看。告诉我,该用什么药?”
季羽白没有为难老医师的意思,直接提出了要求:“能给我换血吗?”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小事。
前世,他那位同样背负超越界限龙血的搭档,也曾数次依靠这种极端手段暂时压制濒临失控的血统,以应对校董会的监察。
“这……”老医师迟疑地看了童磨一眼,后者仍是一副微笑模样,难辨喜怒,“换血之法,古书虽有记载,但凶险万分,稍有不慎,血脉冲突,你、你便会……”
“放心吧,”季羽白打断他,声音虚弱却带着笃定,不仅是安抚着老医师,也同样是对着童磨说道,“我是不会死的。”
夜色渐深,紫藤花落在纸门上阴影斑驳。
季羽白平躺在榻上,双臂伸展,两根中空银管插在他手臂静脉处。
一根连接着下方盛放污血的铜盆,不断冒着细小气泡的黑色龙血正汩汩流出。
另一根则连接着屏风之外,那里,跪坐着数名极乐教信徒。他们低声吟诵着经文,混着药炉升起的苦雾填满房间。
童磨坐在榻边,握着季羽白正在放血的那只手,仿佛在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
他脸上仍带着微笑,轻声问道:“若是小白今晚真的死在这里,想要些什么陪葬品呢?”他的语气如同在讨论一场即将举行的庆典,“作为神子的兄长,理应享有极乐教最高规格的葬礼吧?”
在失血的眩晕与仿佛骨髓都被抽离的剧痛中,季羽白扯出个虚弱的笑:“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咳……真够别致的。”
龙血顺着银管持续不断地流出,在铜盆中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而屏风外信徒们献出的鲜血,则通过另一根银管,缓慢而持续地注入季羽白体内。没有精密的仪器,仅凭最简陋的溶血观察法来勉强确认血型是否匹配。
当第三个献血者晕厥着被抬出去时,季羽白颈侧的鳞片终于褪去,恢复正常人类的皮肤。原本高热的体温也恢复至正常。
晨光落在窗纸上时,童磨俯下身,戳了戳季羽白苍白如纸的脸颊,琉璃瞳中映出他脖颈上缠绕好的纱布。
“真可怜啊……”童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悲悯,“兄长大人此刻的模样,就像被玩坏了丢弃的人偶呢。”
“彼此彼此。”季羽白扯出一个笑,抬手拍开他捣乱的手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童磨袖口,那里沾了一小块干涸的血迹,还是昨晚给他包扎时蹭上的。
可昨夜信徒们因过量献血昏厥时,这位神子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嘎啊——!”鎹鸦的啼鸣骤然响起,划破山寺清晨的寂静。
季羽白心中一凛,这是天野雪斗即将动身前往花街的信号。
“我要走了。”他撑着身体坐起,声音还有些沙哑。
在极乐教小小休息一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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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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