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寂静并非真空,它有自己的声音——尘埃落定的细微簌簌,老旧水管偶尔的沉闷呜咽,还有他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跳的擂鼓,在绝对的安静里被无限放大。
沈清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那一点可怜的光斑从地面缓慢爬升,最终消失在高窗冰冷的铁栏之外。白昼正午最盛的光线也无法真正照亮这里,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恒久的昏暗。
铁门锁孔传来转动声。
沈清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是凌夜,凌夜说过,他会很晚回来。
进来的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手里端着托盘。他是这座宅子里少有的几个被允许进入地下室的人之一,总是低垂着眼,从不与沈清有任何视线交流,像一道会移动的影子。他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简单的餐食,清水,还有一小碟药膏和干净的纱布。
男人放下东西,例行公事般扫视了一眼室内,目光掠过沈清裸露肩颈上的新伤时没有丝毫波动。他转身欲走。
“等等。”沈清开口,声音因久未使用而沙哑。
男人的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能…给我一本新的书吗?那几本,已经看完了。”沈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甚至是一点残存的、属于过去的礼貌习惯。
男人沉默了几秒,硬邦邦地回答:“少爷吩咐过,您只能看书架上的那些。”
书架上那些,大多是凌夜少年时期读过的一些晦涩难懂的哲学或商业书籍,甚至夹杂着几本明显带着压抑和毁灭倾向的小说。凌夜是故意的,用这些文字构建另一个无形的囚笼。
沈清垂下眼睫:“…我知道了。谢谢。”
男人不再停留,离开,落锁。
地下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着托盘里的食物,没有胃口。但那碟药膏和纱布却刺眼地存在着。
凌夜总是这样。施加痛苦的是他,事后送来疗伤药物的也是他。一种充满割裂感的“关怀”,仿佛这样就能抵消那些暴行,或者仅仅是为了确保他的“所有物”不会过快损坏。
沈清没有去动那些东西。他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起身,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那些书脊。最终,他抽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诗集——那是这堆书里唯一一本显得格格不入的、属于过去时光的温和产物,或许是凌夜无意中混进来的。
他拿着书坐回床边,却并不翻开,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
时间在地下室失去意义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片刻,头顶上方隐约传来一些动静。不是日常的脚步声,像是……重物拖拽,还有模糊的、提高的嗓音。
沈清抬起头,凝神细听。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这宅子平日里如同坟墓,任何异响都显得格外突兀。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激动而愤怒的吼声,穿透层层地板,变得扭曲,但仍能捕捉到关键词:“…凌夜!…你以为…凌家的产业…你母亲的心血…容不得你胡来!”
沈清的手指猛地收紧,攥皱了书页。
是公司的元老,陈叔。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凌夜今天有季度会议…他做了什么?
另一个声音响起了,冰冷,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酷力量,是凌夜。
“陈叔,年纪大了,就该安心养老。公司的决策,现在由我说了算。”
“你这是自毁长城!为了那个项目,你竟然…”
“为了达到目的,舍弃一些迂腐的绊脚石,是必要的手段。”凌夜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令人胆寒的笑意,“就像当年,你们默许我母亲‘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样,不是吗?”
上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沈清的呼吸屏住了。他仿佛能想象出凌夜此刻的样子——西装笔挺,面容冷峻,眼神里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将他母亲留下的旧部连同那些所谓的“绊脚石”一起,毫不留情地焚烧殆尽。
他不仅仅是在囚禁他。凌夜正在外面变成一个真正的、失控的暴君。而这一切的源头,那扭曲的恨意与执念,都与他沈清有关。
一种冰冷的、沉重的负罪感攫住了他,比锁链更沉重。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沉重而杂乱,似乎是被人“请”了出去。然后,是唯一一道稳定、冰冷的脚步声,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而来。
沈清迅速将诗集塞回枕头底下,躺下,闭上眼,假装入睡。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
铁门再次打开。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寒风气息率先涌入,驱散了地下室的霉味。凌夜回来了,比他说的要早得多。
脚步声停在床边。
沈清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脸上、身上逡巡,审视着他是否安分,是否被刚才的动静惊扰。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粗暴的探查意味。
沈清无法再伪装,眼睫颤动,睁开了眼睛。
凌夜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暴戾和某种获胜后的亢奋残留。他刚刚在外面打了一场胜仗,摧毁了些什么,此刻急需一个渠道来确认他的绝对掌控。
“醒了?”凌夜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烟草的余韵。
沈清没有说话。
凌夜的视线落在一旁动也未动的托盘和药膏上,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处理?”他问,语气里透出危险的气息。
沈清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干涩:“…没必要。”
空气瞬间凝固。
凌夜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他受伤的那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沈清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给的,”凌夜俯下身,气息喷在他的耳廓,冰冷而偏执,“无论是伤,还是药,你都没有拒绝的资格。听懂了吗?”
沈清咬紧下唇,抵抗着疼痛和心底翻涌的悲凉。
看着他痛苦而隐忍的表情,凌夜眼底的疯狂似乎得到了一丝满足。他松开手,转而拿起那盒药膏,用指尖挖出一块,不由分说地、近乎粗暴地抹在沈清锁骨和脖颈的伤痕上。
药膏清凉,但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羞辱般的意味,像是在给一件物品做维护。沈清的身体僵硬着,被迫承受这一切。
涂抹完毕,凌夜扔开药膏,手指却流连在那片皮肤上,慢慢滑到他下颌,强迫他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
凌夜看着他那双总是盛着悲哀和沉默的眼睛,忽然极其低声地、仿佛困惑般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恨我?”
他摧毁他的自由,践踏他的尊严,在他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又在外面的世界变得更加疯狂和不可理喻。
为什么这个人眼底,除了痛苦和疲惫,却始终找不到他最想看到、或者说最害怕看到的……那种纯粹的恨意?
沈清怔住了,望着凌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和迷茫。
冲突不再局限于身体的对抗,更深入到了情感的泥潭。凌夜的疯狂需要恨意来喂养,而沈清的沉默与包容,本身就成了最残忍的反抗和最深的囚笼——将两个人一同拖入无解的死局。
地下室重归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个暴戾而混乱,一个痛苦而沉默。无形的拉锯,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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