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是在警察来学校调查的时候,才知道邻居家的小孩萧亮失踪了。
刚上高三,成绩还不错,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自己也不过给他上过几节家教课,教师节的时候,这孩子倒会像模像样地发一句:“宗老师节日快乐!” 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联系。怎么会调查到自己身上呢?
坐在临时征用的教室里,宗越边念叨着,边疑惑地看着从邻居家拍来的照片。卧室的床上用橘子摆成了类似星图的阵型,该不会是看了什么小说摆出来的?
那小孩儿除了课本,什么书都爱看。自己也没少给他打掩护,家教结束就帮他把书带走。邻居对别人倒都是笑眯眯的,自己孩子却管得严厉。给他上课的时候没少听他抱怨,什么搜出枕头底下的漫画撕个粉碎啦;晚上偷偷打开卧室门,监视自己有没有躲在被窝里玩手机啦;时不时旁敲侧击地训诫孩子关系好的朋友里谁的品行有问题,别走得太近啦。
住在小县城就是这样,藏不住秘密,路上的每个人都能拐弯抹角地和家里大人扯上关系。自己以前不也是这样,放学和朋友一块溜达溜达,晚饭时母亲就会装作不经意地问:“总是和你一起玩的那个高个子男生是谁?最近没谈恋爱吧?”
直到看见一张微信截图,宗越愣住了。那是停在对话框里还没发出去的一句话,“我找到钥匙了。”
得,这下关系可就大了,毕竟截图上明晃晃的“宗越老师”。对面的警察也跟着出了声:“宗越的手机就放在客厅,我们解锁后出现的就是这条聊天记录,他应该是特意留下来给我们看到的。所以,请你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空调有些大,思绪被冷风吹得搅作一团,好像在窗口嗡嗡找不到方向的苍蝇。
自己这副模样应该和电影里被审讯的反面角色差不多?这时候,对面应该跟上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然后自己抹一抹脑门上不存在的汗,再给慌张的眼睛一个特写。
宗越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这本事,越是在紧张的时刻越会蹦出些不着边际的荒诞想象。昨天等待公司面试的时候,就总觉得门外会冲进来一个手持火把的歹徒,刚好被自己带的水扑灭。结果嘛,自己倒是被面试结果泼了脸冷水。
快停,回到冷气充足的教室,这小孩找到的钥匙,这句藏在手机里公开的暗语,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我宿舍还放有几本萧亮的小说。”宗越打破沉默,看着萧父瞬间严肃起来的脸色,没办法,都到这份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吧。“我去拿给你们看看,或许里面会有关于‘钥匙’的线索。”她最近拿来的一本,应该是韩江的《素食者》。
说起来和那孩子的关系,或许会比师生再亲近那么一点点吧。看到《百年孤独》,他们总会想到的第一句话是“马孔多在下雨”;言及村上春树,浮现的场景一定是打电话给绿子的电话亭。
这本《素食者》,还是自己刚看完送给他的,看着那个小孩儿总能被相似的地方打动,就好像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可他还太小,最大的苦恼也不过是考完试的家长会。发给自己的牢骚话,过了两天他倒先忘得干净。那些关于孤独的场景,大概只看到了言未尽的朦胧美感,却没发现背后死水般沉默的夜晚,和平庸沉沦却心有不甘。
警察的问话又一次打断宗越思绪,“这些标注是你留下的吗?”
“不是的。”宗越又扶了下眼镜框,其中一页的边角被折起,是描写姐姐走入深夜的后山的段落。
“他是去了后山吗?上次讲课时候听他提起过,他和朋友之前还在山上一起煮火锅。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去那里散散心吧。”
萧父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大概是明白这所谓的“朋友”,肯定是萧亮那群成绩不好的同学,自己之前三令五申让他离那些人远点,现在看来还是混在一起。
“等孩子找回来了,你也不用再给他当家教了,之前的钱我们会结清。”
警察倒是说了句公道话:“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先找到人要紧吧!”
宗越一行人来到后山,她描述着萧亮提及的被一片灌木围起来的平地,那是他们上次冒着小雨煮火锅的地方。萧亮说,最近父母管教得愈发严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次的野营是他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光了。
众人分散开来,朝着后山的大片灌木丛搜寻。已是深秋,风萧瑟着刮过,踩过枯枝还会发出脆响。
宗越茫然地拨开灌木丛,往前走,冷不丁被树刺划过,冻僵的手迟钝地感受到痛意。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好端端的被当成嫌疑人,还要在后山寻找一个中二的孩子?
宗越愈发头疼,真希望这一切都赶紧结束。她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毕业论文也顺利通过。此刻正和朋友躺在海边的摇椅上,海浪一阵阵扫过耳畔。她开始伴着浪潮声昏昏欲睡,一阵阵,就好像她现在听到的。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是海浪声!
但山上哪来的海,宗越猛地清醒过来。海浪声愈来愈大,好像正被海水包围。宗越正想问问旁人,却发现早已和大家走散。
夕阳下,天空被映成了粉紫色,远处的山峦开始连绵涌动,枯黄的草丛像是夕阳下的海潮。一阵阵翻涌中,一张纸条被冲到了自己面前。
上面是萧亮的字迹“现在,你也找到钥匙了。”
宗越才发觉不知何时,脚下土壤如漩涡般席卷、散开,自己被一起拖曳着往下方深不可测的黑暗探去。
宗越闭上眼,脑子里只有:千万别耽误明天的组会啊,不然还要扣工资的。
海浪声停了,脚下踏上了晃动的地面,自己也跟随着摇摇晃晃。睁开眼,原来是站在地铁车厢的连接处,不对,或许应该叫海铁,因为车厢外是暗黑色的海水。
车厢内挤满了人,却异常沉默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宗越稳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处境。
周围人和自己都穿着西装,应该是去上班路上。胸前工牌上写着“永恒科技有限公司”,有些不伦不类的名字。身上还跨了个公文包,谨慎起见,宗越没有动作。
海铁冲出了海面,宗越这才看清前方正靠近一座岛屿。岛上,一群身穿制服的卫兵手持长枪,将五花大绑的几个人朝着大海驱赶。他们前方的白鲸正张开巨口,似乎在等着一顿盛宴。
许是因为到了地面,车上紧张的氛围瞬间消失。见了窗外这一幕,车厢不再安静。众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处决,不时窃窃私语。
“又有人叛乱了?”
“这种破坏稳定的家伙就应该赶紧消灭。”
“不过,最近这种事怎么越来越频繁了,市长得加大力度清洗了吧…”
宗越皱着眉若有所思,叛乱,清洗?看来这里并不安宁啊。
突然,肩后被人一拍,“你是新员工吗?我看你有点脸生啊。”
宗越转过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笑容甜甜的,很有亲和力。
“我叫苏棠。”对面友好地伸出手。
宗越也握了上去:“我叫刘燕,是今天来入职的。”
“撒谎。”苏棠的脸色骤然变冷,反手勒住宗越的脖子,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治安部门吗?我这里…”
被发现了!宗越想不通短短两句话,怎么就被看出破绽,正准备一个后肘挣脱,对方力气却奇大。苏棠口中的“治安部门”,宗越不作他想,应该就是那些持长枪的士兵。难道自己刚上岸,就要被绑去喂鲸鱼了?
一个声音响起:“等等苏棠姐!”
“萧亮?”苏棠挂断电话,“你认识她?”
迎面不知何时冲出来一个男生,真是萧亮!气质却成熟了不少。
他无视宗越惊讶的神色,上前道:“她叫宗越,和我一样,都是从极地岛来的,还没有通过公司考核,她比较好面子,所以…”
“原来如此。”苏棠卸下力道,略带怜悯地看了宗越一眼:“这种出身,能来参加考核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好表现。”
刚说完,列车到站。苏棠转身离开,连声抱歉都欠奉。
萧亮拉起宗越的手,也向出口赶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和你解释。”
两人来到一家咖啡店坐下,萧亮长舒一口气,向服务员点了单,看了眼宗越脖子上的勒痕,诚恳道歉:“真是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苏棠是谁?你说的找到钥匙是什么意思?”宗越满腹疑问等待解答。
“半小时后我们要去考核了,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萧亮指了指送来的餐点,“你也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上次的考试没考好,我爸妈对我的管束更严厉。那天我睡不着,脑海里总有个声音让我出去走走。我走到了后山,那道声音越来越强烈。直到我走到灌木丛中的那块平地,‘就是这里了。’我听到它在讲,‘闭上眼睛,你可以去试验你的未来。’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度过七天之后,再回到现实中,也才过去一个晚上而已。”
“天色刚亮,再回到灌木丛中,我的手上多了一把钥匙,我想留给你。”
宗越没好气:“你倒是好心。”
“因为在这里真的可以体验想象的生活。我在这里的极地岛上了很好的大学,父母对我很友善,学校的课程也很宽松。所以在现实度过七天后,我又立刻回到这里。”
“所以是七天为一个节点,可以两个世界穿越?”宗越敏锐地抓住重点,“那你这次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理论上是这样。”萧亮点点头,“但是可以选择,因为不想那么快回去,我和‘它’进行了交换,‘它’替换了我的腿,让我可以任选停留时间,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宗越顺着话看了过去,萧亮解释道:“现在是机械腿,和真实感受没区别,还有提升的速度的功能。”
怪不得车厢上,他能一瞬间出现。
“至于苏棠,她是‘永恒科技公司’的HR,我们学校有和这个公司的实习项目,我这次就是来参加考核,争取实习机会的。”
“而你,宗越姐,我想应该是因为就业问题焦虑,所以来到了这个时间点。”
宗越点点头,自己确实因为找工作的事焦头烂额。
“你现在的目标,就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萧亮道,“通过考核,不要被发现破绽。尤其是苏棠。她应该是替换了右手,可以通过接触判断对话的人是否说谎。”
宗越冒冷汗,怪不得自己被抓个现行。
“活下去,宗越。”萧亮道,“我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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