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回到顺利饭店时已经将近十点,他把自己摔在床上,搓了一把脸企图缓解疲惫,却不小心碰到额角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这才想起自己额头上的伤,起身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不甚清晰的自己,
疲惫的脸,随意散着的头发,额角的伤口,带了点褶皱的衣服......
不,不应该是这样,他应该是时刻保持着矜贵的姿态,爽朗却又能藏得住情绪......
詹姆斯抬手又吻上食指上的戒指,低声祈祷:“保佑我......”,可他说完又有些茫然,保佑什么呢?是保佑他活着?还是保佑他能一丝马脚都不漏?
事情好像变得不可预知,他能确定,邵秋安肯定是看出了点什么,只是没有戳穿自己。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疲惫地靠着床头。
迷蒙间,他好像回到了船上的日子,有人穿着西装,优雅地朝他伸手,用正宗的英伦腔对着他说:“我能有幸请你跳一支舞吗?”
音乐响起时,他揽着那人的肩膀旋转着进了舞池,他们肆意欢笑,不顾别人诧异的眼神,头顶的灯光也随着舞步旋转摇晃着。
可转着转着,那奢华的灯光又变成了不甚明朗的星光,将要被乌云吞噬,他好像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员们把什么东西猛地推下水,他跪地哭嚎着,拉扯着,最终却不能阻止......
詹姆斯猛地睁开眼,此时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对着镜子刮胡、梳头、穿上熨帖合体的西装,锃光瓦亮的皮鞋,最后推开门时,光亮一瞬间就吞噬了他。
他是詹姆斯·史密斯,一个中尉。
詹姆斯到警署时正碰见邵秋安站在专案室的桌边喝茶,他看向詹姆斯的视线顿了一下才开口:“有新的嫌疑人了”
邵秋安在墙上新添的照片上指了指:“平福尔德,曾经的权贵保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讨活路呢。”
说完他把热茶放下,在平福尔德的照片下写上了“嫌疑人”三个大字。
“不是说凶手应该是跟丽塔相熟,甚至是有亲密关系的人干的吗?”詹姆斯对这个新的嫌疑人不甚了解,他甚至不知道邵秋安是从哪知道的这个嫌疑人!
邵秋安没回头,詹姆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平福尔德跟丽塔认识,我跟尼娜确认过。”
詹姆斯不知道昨晚自己不在时邵秋安查到了什么,但忽然冒出来的嫌疑人还是让他顾虑颇多。
“昨晚上级给了我们时限,二十天。”邵秋安又补了一句,詹姆斯听了这话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连带着脱口而出的话也变得大声:“二十天?”
“对,二十天。”邵秋安转过身来,带着点压迫感,黑沉沉的目光一瞬间向他砸来。
“所以现在就算是有一点可能我们都得去确认,不然最后还不知道我们谁会被推出去。”
詹姆斯此时才意识到,这个案子关系到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对邵秋安来说也至关重要,他们俩从一开始就被放在了相同的位置上,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而他,更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接受军队的审判。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围巾,平静了一下才开口问:“这个平福尔德......跟丽塔的关系很亲近吗?”
“尼娜说她们暑假在北戴河度假时认识的平福尔德,当时他是一户人家的保镖,平时总遇见,能搭的上话。”
詹姆斯看着他说完又展开北平的地图,在上面指出了个地方:“这里,船板胡同21号,平福尔德以前经常在这里出没,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邵秋安开始给自己梳头发,打发油,转过头时对站在一边的詹姆斯说:“阿米尔顿......”邵秋安像是思虑一下:“他应该也向使馆那边施压了,我估计你最近也会接到电话。”
听了这话詹姆斯的捏着围巾的手指更加用力,好像从下船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可控了。
他看着邵秋安正罕见地打着领带,身上的衣服也是难得的黑色西装三件套。
“你有没有查过丽塔的学校?是不是至少应该问问那边,看有没有人知道点什么?”
邵秋安手上动作没停:“那个回来了再问也不迟,现在得赶去公使馆。”
“什么?”詹姆斯一时没明白。
“丽塔的案子今早要在英国公使馆第一次审理。”邵秋安说完把披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转身问詹姆斯:“你不知道?”
“我知道......”
詹姆斯一直都知道第一次审理的日期,但这几天忙活着,他根本没意识到就是今天。
英国公使馆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大宅子,门外两头威猛的雄狮守卫着大不列颠的尊严。里面建筑林立,看得出建造时废了不少的心血,石雕花、雕塑都显示着不菲的花费。
车一开进使馆大门,立刻就有闪光灯在在旁边闪了几下,两人下车时更是有一群记者迅速围拢过来,手里的相机劈里啪啦地闪着,争相对着邵秋安提问:“邵署长,请问丽塔的死是报复行为吗?”
“这跟义和拳的拳民有关系吗?”
“请问案件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锁定嫌疑人?......”
铺天盖地的提问把刚下车的詹姆斯堵死在了车边,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双手推拒着将要贴到他脸上的相机。
另一边的邵秋安情况也好不到哪里,记者们几乎把他怼回车里,他嘴里一边说着“无可奉告”,一边挤到詹姆斯旁边,两人费劲半天才进了门。
进门后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
裁判法庭就在一楼,里面的温度让詹姆斯一瞬间想到了验尸房,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
两人坐下时,裁判官还没到,旁听席上已经挤满了记者,詹姆斯从他们的胸牌认出,这些记者来自欧洲大陆的本土报纸。
一个英国女孩,在远东被谋杀,这在白人的世界里算是大新闻了。
胡医生就坐在邵秋安旁边,詹姆斯听见邵秋安跟胡医生讨论着“尸体的细节保密”,旁边有不认识的白人在讨论今天的裁判官跟阿米尔顿的关系不和。
而阿米尔顿,那个悲伤的父亲,佝偻着肩膀孤零零地坐在证人席上,看起来比詹姆斯上一次见他要苍老很多。
“咚咚咚!”此时裁判官姗姗来迟,肃着一张脸面向众人,宣布死因裁判正式开始。
丽塔的死无疑是他杀,这几乎不用过多讨论,在经过了传唤证人、宣誓等流程结束后,丽塔遇害当天的衣物、现场发现的手表、溜冰场会员卡、灯罩都被一一呈上。
詹姆斯看见那个老人颤着双手,却还是拼命想要保持自己的体面:“是......这是我女儿丽塔的东西......”说完便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嘴巴。
再一次直面自己女儿的死亡,这对阿米尔顿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可对裁判庭里的其他人来说,至少是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确认死亡。
以及,赢得一次热门报道的机会。
审理比詹姆斯预想的快得多,死因裁判官宣布第一次审理结束时,不仅是詹姆斯,整个裁判法庭里都开始小声议论,他本以为还会很久,至少要询问邵秋安案件细节或是胡医生的验尸报告,可没有,整个审理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匆匆结束了。
詹姆斯偏头看见邵秋安眯着眼睛跟胡医生对视了一眼,看着像是长久合作才形成的默契。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后颈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刮了胡子,穿着体面地坐在旁听席上,胸前挂着记者的胸牌,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可即使穿上了体面的西装,那人还是像野兽一样,浑身散发着贪婪与残暴。
詹姆斯知道,他又一次被盯上了。
在那一瞬间身体里好像有一根弦绷紧了,强迫着他转头,一双手攥得死紧,只敢盯着自己眼下的桌子。
“怎么了?”邵秋安像是发现了他的异状,侧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没事。”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看见阿米尔顿朝自己招手,便快步走上前去。
“丽塔的案子有进展了吗?”阿米尔顿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看向他时眼里全是希冀。
“还......还没有,我们还在调查......”詹姆斯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随着自己移动,他僵直着脊背提防着,回答阿米尔顿时却又不可避免的心虚。
这么几天下来,他们还没有查到关于真凶的一点线索。
“但我们肯定会尽快给您一个交代......”
阿米尔顿失望地叹了口气,眼底那点希望很快被暗淡下来,被审判官引着从侧门避开记者离开了,而詹姆斯依旧站在原地,那道视线还未消失,依旧紧盯着他,使他不得动弹,他不禁回想,是不是昨晚那个酒保,是不是......
“走吧。”这时有人站在詹姆斯身后,詹姆斯回头就看见邵秋安和胡医生,两人站在他面前像一堵高墙,挡住了那道视线。
“好”三人一起走出公使馆,守在门边的记者又一次像鬣狗一样围了上来:“邵署长,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凶手”
“这次的谋杀跟日本人有关吗?”
詹姆斯被夹在邵秋安和胡医生中间,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那人站在记者后面,既不往前挤,也不着急提问,只夹着根烟猛吸一口,对着詹姆斯恶意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邵秋安看着那人的背影,再回头看着僵在原地的詹姆斯,心下顿时有了猜想。
而面前的记者依旧争相拍照、记录,闪光灯闪个不停,他边往前挤边说着:“无可奉告”。
夜幕降临后的北平并未平静下来,日本人在北平近郊开始不分昼夜地演习,搅得人心惶惶。
詹姆斯只身走进灯火通明的喇子街,走进昨晚那个灯光暧昧的酒吧。那个酒保依旧在吧台后忙碌着,抬头看见詹姆斯时对着他举起手上的酒杯,朝着角落里指了指。詹姆斯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人穿着白日里的西装,敞着胸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着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会慌张无措,可等他真到了这里,好像反而镇定下来了。他走进人群,挤到角落里,刚一站定就听见那人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几天不见你就成中尉了?”
那人一脸玩味的笑意:“还是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那人喝了一口茶又说:“你会用枪吗?”
他当然会用。
詹姆斯在那人面前站定,眼神逐渐坚定:“皮特,好久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