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离柏尔街不过几分钟路程的小巷口,钢铁之城的其中一条叫安平路的支干街道,一个男人瘫倒在墙边。雨打在滑落在地的男人身上,血液被很快地冲刷下来,在地面积成一滩流动的淡红色血泊。
雨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持续一个周了,许多排水系统不好的地方已经淹上了过成年人脚踝的水。
神志不清的男人附近不远处,有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在哭,混在雨声里,一声比一声凄厉清晰。
钢铁之城正中心的钟楼亮着一块全城人都可以见的投影光幕,正循环播放几段来自温控中心和政府的新闻:“请全体居民做好避雨准备,温控中心正在紧急抢修,预计十二小时内降雨量会恢复到正常水平……”
“据本台记者采访,本次降雨为全主城突发性的外部降雨,天网已大幅度降低了雨中有害物质对人体的危害,但降雨量仍在紧急抢修控制,望主城居民于家中耐心等待雨季过去……”
“锵锵锵,09号钢铁之城特别报道,最近于柏尔街出现一有组织有纪律的违抗政府军的组织,目前已极大程度危害到政府军的正常办事和普通群众的安全,有居民看见他们的行踪请及时上报给政府军,重金赏谢……”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雨天不能外出会让人们出现郁闷情绪,平日里没怎么开过的全城广播光幕这段时间在早晨和傍晚都会播放新闻,混杂在雨声里很吵闹。
安平路上的小女孩还在哭,她的头发是一种病态的枯黄色,只到耳边的短发,小脸惨白,全身上下只有一件湿透了的宽大到小腿的蓝白条纹短袖。
政府军还在附近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传到小女孩手里,她惊恐得眼睛都瞪大了,但因为最亲近的人死在了面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站在原地哭喊,希望父亲能够醒来回到她身边。
在军队的脚步声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件成年人的皮衣被罩在了她身上,然后小女孩感觉到自己忽然脚底腾空了。
抱起她的怀抱很柔软,但小女孩视线下垂看见那人手里的枪械看起来无比冰冷。
小女孩被吓一跳,看着那枪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是被一把类似的枪杀的,嘴巴大张着又要哭起来。
“嘘,别哭,我不是坏人,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她耳边轻声说,她能感觉到单手抱起自己的人手臂柔软但有力,发丝窜出独属于女孩子的甜香让她眼泪收了回去。
小女孩愣愣看过去,看见一张藏在斗篷帽檐下的脸,浅棕色的发色,一双绿眼睛冲她眨了眨,是在安抚她情绪的意思。
小女孩趴在她肩头,伸出手指了指已经越来越远的父亲尸体:“……我爸爸在那里。”
时槿眼里流露出丝冷冽,怕吓到小孩又很快收了回去,她尽量克制自己情绪地说:“我待会再带人来把你爸爸带走,好吗?”
小孩点点头,很懂事的样子。
但一大一小两个心里都清楚,再次回来不知道尸体还会不会在那了。
“你叫什么名字?”时槿解开斗篷把女孩也靠宽大的衣服罩在了其中,但还是感觉到小女孩在发抖,于是缓解气氛地问了句。
“苏尔尔。”苏尔尔把头紧紧地埋在时槿的怀里,怯生生地说道。
“挺好听的名字——我们马上到了。”时槿回了句,看着前面越来越接近的熟悉的柏尔街藏在深处的贫民窟说了句。
苏尔尔点点头。
时槿把小女孩带到了赫拉克勒斯分配出来的一栋空楼里,那里已经坐满了来自废渊的人,连楼梯间上都挤满了一个个穿着破烂的人,时槿抱着苏尔尔路过那些人,闻到空气里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干后的咸湿味,以及垃圾场的味道。
她没有嫌弃,而是好脾气地对楼梯间的人边说着“麻烦让让”边带苏尔尔上楼。
人们看见她来时都看了眼,没有说话,但是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流露出来的是善意和赞许的目光。
时槿带着苏尔尔上了三楼的自己住的屋,门关上后她去卫生间拿了干毛巾,细细地把苏尔尔头发上的水珠擦干后又给女孩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穿。
一番打理,苏尔尔仍在事外一样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
时槿给她换上了干燥的衣服,蹲下来捏捏她的肩膀,语气柔和:“好了,暂时住这吧,冰箱里有一些吃的,想吃自己拿。”
苏尔尔还是看着她,让时槿有些怀疑小女孩是不是不太正常。
于是她耐着性子又问了句:“怎么了?”
苏尔尔眼眶突然通红,然后扑到了时槿的怀里,捏着时槿自己都还润湿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
时槿愣了,慢半拍地把手放到苏尔尔背上,边给她顺气边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安全了……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苏尔尔一脸鼻涕和眼泪地从时槿怀里抬起头来,点点头说:“有,有一个姐姐。”
时槿问道:“在哪?”
“姐姐很早就来主城了,这一次爸爸带我来也是想要去找她,爸爸说,要是他出事了我就去找姐姐……”苏尔尔看起来刚十岁出头的样子,抽抽搭搭地说完一番话,提起爸爸眼泪又哭得止不住。
时槿接着她的话关切地问:“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吗?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找她。”
苏尔尔抹着眼泪回道:“苏怡,姐姐叫苏怡,爸爸说她在中央城。”
听见中央城的时候时槿心重重地一跳,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在那里的童年和研究所里的经历。她摸了摸苏尔尔的头发,说:“我们这里不是中央城。”
苏尔尔眼里满怀期望地看她,如同看一个救世主:“姐姐你可以带我去中央城吗?”
时槿想到最近戒备森严的出城路线,不太敢肯定但还是答应了:“我尽量。”
话音刚落,屋子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时槿让苏尔尔进房间里待着,然后自己去开了门。
幸好不是什么政府军找上门了,而是表情严肃的赫拉克勒斯。
“赫拉叔。”时槿的眼睛像没有波澜又容纳一切的深潭之水,沉静地看过去,总让最近赫拉克勒斯疑心她是不是被掉包了的眼神。
赫拉克勒斯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一米九的大个子让时槿几乎无法透过他挡住的间隙看见楼道里了,他缓慢地说:“你不应该带那么多人来这里。”
时槿垂眸,没有回答。
赫拉克勒斯的话矛一样一句句甩过来:“政府军迟早有一天会搜查到这里的,就算暂时搜不到,这些人在这里吃什么用什么?”
时槿眼睫扑闪,回答:“我在这一片布置了隐匿网,短时间不被破解就不会被发现……吃什么我会解决的。”
赫拉克勒斯现在非常后悔那个雨夜答应了让她帮忙做事的自己,他最开始只是想顺手救一下被追杀的废渊人,但没有想收容他们。
但时槿就这样在一个周里能救的都救了,不仅救还先斩后奏地用了他的楼来接纳这些废渊人,短短几天闹出的动静已经让政府军觉得他们是一个故意敌对政府的组织了。
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组织只有两个人,准确来说是时槿一个人就把钢铁之城的政府军搅得团团转了。
赫拉克勒斯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废渊上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怎么救得过来?只要主城的上层不改变主意,就永远有救不过来的人,你这样做还会引起政府军的暴怒,你没发现最近政府军见到废渊人都是直接开枪了吗。”
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上了。
时槿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只能听到雨点打在墙壁和玻璃上脆生生的声音。
她最开始这么做只是不想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会让她想到祝庭和自己已经死去的父母,想到过去记忆里每一个片段和被编造的幸福,但后来看着政府军草菅人命和主城人对废渊人的抵触,她的观念在悄悄发生变化。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救了更多人了,本来只是打伤政府军为目的的子弹也越来越开始下杀手。
站在矛盾之间,只要一个举动就可以让人自动进入一个立场里脱身不开。
时槿平静地开口,眼神漠然又坚决:“我是废渊人,我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同类。主城人不接纳的话那就逼他们接纳,大家都是人类的一份子,现在废渊有难,为什么不能互帮互助?”
赫拉克勒斯叹了口气,眼神瞟过楼梯上穿着破烂正在眯觉的人们:“靠这些人?你想得太天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然等着政府军来把我们都带走吗。赫拉叔,物资和地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连累你和柏尔街的大家的,你对我有恩,我没齿难忘。”
赫拉克勒斯看无法动摇她的想法了,摆摆手,脸上流露出些无奈:“没必要说这些,我是逃犯,和主城那些人也站不到一条线上。”
说完他脚步一转就准备走了,步子快要踏下楼梯时挥挥手说:“保重好自己,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帮的。”
“谢谢……”时槿发自内心地说。
赫拉克勒斯却忽然转过头对她笑笑:“我有个女儿,要是还活着的话和你一般大了。”
时槿话音一愣,就在这愣神的间隙赫拉克勒斯已经从废渊人扎堆的楼梯间扬长而去了。
她转身回屋,关上门就看见苏尔尔抱着枕头站到离门口不远的位置看着她。
时槿换了个友好些的表情:“怎么了?饿了?”
苏尔尔摇摇头:“姐姐,我们会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吗?”
时槿心有些疼,走过去摸着小女孩的头,安抚道:“不会,我也是废渊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人总是对温暖的地方归属感更高,而在时槿记忆里中央城那个自己出生的地方几乎都是痛苦的记忆,废渊的却都是温暖柔情的,再加上目前自己档案上的废渊从属,她自然把自己归纳成废渊的一份子了。
钟楼的光幕还在播放新闻,这会远远地传来一段消息,一下子抓走了时槿的注意力:“据悉,最近中央城不少人举行游行活动,主张尽可能地接纳废渊人,其中代表人物是维格亚党的副首相傅庆林,但目前主城还未有完善的关于废渊人如何在主城合法居住的法案……”
“有关法案的制定涉及到两党之间的共同协商,以及民众的意见,近期将在中央城举行相关的民意收集论坛——”
时槿猛地站起来,走到阳台那边以便自己真切地把这则消息听完了。
她要去一趟中央城。
而交通工具。
时槿突然想到了蓝鲸,总控制权在时知津那里的蓝鲸,那作为他直系亲属的自己,被说是蓝鲸是自己礼物的自己,说不定也有一部分对蓝鲸的控制权吧?
事不宜迟,时槿重新戴上斗篷,把苏尔尔安顿好后就又撞进了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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