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普伦勒的一切都让人很恍惚。
时槿因为不想被校长或者其他人发现自己来过了,于是选择了戴着斗篷翻墙,虽然不确定会不会被普伦勒发达的监控系统抓到,但也别无他法了。
自由墙的涂鸦用的是防水工艺,此刻在雨天也没有失去色彩,反而在阴沉沉的天色下显得更加显眼。
时槿找了个看上去荒芜找草的角落翻,跳起来手牢牢地抓住了墙头,手掌不出所料地一片湿润,她腰部用力,鱼打挺一样轻巧地翻上了墙头。
这里是普伦勒外围的树林,再近一些就是停机场,时槿蹲在墙头观察了下没发现有人,灵巧地从墙头半蹲着跳了下来。
恢复了记忆的同时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些原本就深入骨髓的战斗技巧和身体素质也重新被她捡起。
她手撑了撑背后的墙,本打算直接往前走,却被脚边的一桶颜料和两个高脚凳吸引了注意力。
时槿心一动,福至心灵地转过身去看见了墙上熟悉的字迹。
雨滴顺着墙面稚气又未完的彩色字迹滚下来,明明一年不到却恍如隔世。
她在雨中的树林外站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当时没写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希望家人平安健康,祝庭能一直在我身边。”后半句在祝庭两个故意写得潦草得旁人不一定能辨识出来的字那停住,仿佛从当时就在昭示不好的结局。
离得不远的墙壁她瞟到应该是乔思圆写的话,写得和人一样生机勃勃的字体,还在字的周围画了太阳花朵这种简笔画,比她这未完的小小的半句明亮得多。
乔思圆写的是:“我和我哥还有乔建邦都活到两百岁!周围的人也都开开心心长命百岁!一定要先实现我的愿望哦!”
时槿哑然失笑同时又觉得有些苦涩。
添加回脑海的几年记忆已经让她回不到和乔思圆他们天天踩着点赶食堂的心性了,或许自由墙不会听记忆错乱人的胡言乱语,所以她写下的话没有一句成真。
时槿把兜帽罩得更严实了,借着大雨往近处的停机坪走去,远远望去那里新长出刚冒个苗头的草坪还带着经过一整个冬的摧残的黄绿色,新绿被雨点打得弯了腰。
如果蓝鲸没有被移走的话,那应该就还是和前几日从惊孟湾回来时候一样停在那里。
时槿在心里暗暗祈祷,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到踏入了从外面看着泛着微弱蓝光的室内停机场。
两侧数不清的大小型交通工具泛着冷铁的银光,时槿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普伦勒的室内停机场,只觉得普伦勒不愧是个军事基地,看起来就一副军备充足随时可以开战的样子。
刚一走进高度少说也有百米的室内,所有的侧灯和顶灯忽然全部打开了。
哗的一下,时槿冷不丁被全部打开的白光闪到,不受控制地闭上眼抬手捂住太刺眼的光线。
完了被发现了。
这是她另一个念头。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连枪都只是刚出现在她手中,一个自带威严的声音从停机场更深的内部传来,配着皮靴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在普伦勒,不对自己人开枪你就还是普伦勒的学员。”
时槿心重重一跳,适应光线的眼睛看过去,那是一个明明没多久没见却已经生出更多华发的中年男人,气质翩翩的高个子,裁剪得体的欧式贵族浅色西服,身上丝毫没有被外界的雨水侵染的痕迹,仿佛还在入学演讲那天。
“校长……”时槿喊了声,手中的枪垂在一旁紧捏着,手心出了细汗。
她不知道青尧行和政府军是不是一伙的,而她是个现在全主城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废渊人。
这也是她没有再和普伦勒的人联系的原因,除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在柏尔街还派人来给她送斗篷和隐藏一个区域的器械的朱斯蒂亚。
时槿怕自己会给在普伦勒的好友或者老师惹上麻烦。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她不想和他们对上。
青尧行在她脑海浮现这些念头的时候已经不紧不慢走到了她的面前,像是知道她的戒备心而停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
这个从来都很好说话模样的校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近百年从他身上踏过的光阴和苍老的灵魂这会才露出影子。时槿听见青尧行说:“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时槿一惊,再联想到时知津过去是普伦勒的老师,那青尧行知道自己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她抬起头不解又忍不住气愤起来,一直拼命靠高频次的战斗压抑的情绪释放出个苗头,她声音从平静到激烈也就一瞬间的事情:“人都去世了,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可是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
青尧行看着她,揭开一段不在时槿脑海里的记忆:“你当年从塔纳托斯出来时状况已经很差了,当时星轨计划的档案又被有心之人公布出去,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你父母和我那个学生能想到最好的了。”
时槿往前走了几步,双眼通红:“那为什么要让我来普伦勒?我现在就应该和我爸妈在废渊一起死掉!”
青尧行缓慢地回答她:“天意如此吧,我也没想到能在普伦勒见到你。但我能确定的是,你父母很爱你,知道你活得好好的他们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时槿根本不想听这些套话,冷哼一声:“我倒没觉得。”
青尧行叹了口气,换了话头:“你是想来开飞梭走吧?去哪,中央城?”
时槿把兜帽拉得更死遮住眼里的惊讶,手里的枪到这会也没有放松,她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嗯。”
“最近在钢铁之城帮那些废渊人的也有你吧?”青尧行就好像有一双监控全城的眼睛,又问。
时槿没回答这个问题,垂眸沉默地站着。
青尧行却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感叹:“你们年轻人长大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见,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都不会拦你们。”
“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他说这话时就像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回到课堂在对三寸讲台下的学生谆谆教诲。
时槿眸光一动,一双重回清亮的眼眸看过去,心里有什么无比坚硬的地方在浇出裂痕。
青尧行衣服上有着复杂繁琐的花纹,一看就不是这个年代的青年人喜欢的款式,他继续说:“蓝鲸在地下一层,米迦勒会带你去的,最近边界查的严,我已经帮你把身份信息改回你的原籍了,也算是我回报你父亲在普伦勒贡献那么多年了。”
时槿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她才憋出哑哑的一声:“谢谢校长。”
青尧行却轻笑了声:“我说了,你仍旧是普伦勒的学生,在我看来你们都和我的孩子一样。”
时槿摘下了帽子,枪别回腰侧,说着谢谢郑重地对青尧行鞠了半躬。
“哎,”青尧行拦住她的动作把她扶起来:“你只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了。”
时槿迅速接道:“什么?”
“你还记得你们入学典礼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青尧行正色道。
时槿脑海里闪回一些画面,这会想起来当时青尧行放的那段视频应该是当年白色大楼被围剿的时候,但她不太清楚青尧行说的是哪句话:“哪一句?”
“哪怕之后和你的同窗站到完全不同的立场上,也要记得将刀刃对准人类共同的敌人而不是彼此,不要自相残杀,知道吗?”青尧行一字一句道。
时槿顿了顿,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我知道了。”
青尧行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回答时闪烁的视线,只是接着说:“去中央城的话,正好回去看看你的家吧。”
“老房子太久没人气了。”
时槿眼眶一下湿润了,她重重地点点头,哽咽道:“好,那我去了。”
青尧行点点头。
时槿于是从他身边擦过,脚步坚定地往更深处通往地下一层的电梯去了。
走到一半时青尧行在后面又补了句:“忙完这阵继续回来上课吧,拉尔诺老师和你的花栗鼠念了你很久了,其他老师也是。”
“好。”
时槿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唤回在普伦勒快乐的时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深刻美妙的记忆延伸出的幻觉,她在电梯门快关上的那刻闻到熟悉的混杂草药和苦橙叶的淡香,若有若无地窜过鼻尖。
时槿低着头,从下巴淌过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下一刻米迦勒就现身在了电梯内,白金色的长发,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的瞬间就亮起了光:“姐姐你回来啦!”
回答她的是时槿猛地扑过去的拥抱。
深入地下一层的坠落里,她听见时槿把脑袋埋在她脖颈处低声埋怨。
“米迦勒,怎么连你也瞒我?”
米迦勒眼里出现不应该属于人工智能的温情,一瞬间从一个小妹妹变成大姐姐似的,手抚上时槿发丝,安慰她的手法和在废渊时的安榆一模一样。
“我一直在呢。”她回答道。
电梯门再次开启的时候时槿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年完全不同的记忆的影响,她也不会再像之前在家里和第一次的塔纳托斯里那样乱发脾气了,内心更多的是一种空荡荡不知去哪的迷茫,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尽量让自己只想一件事然后去做。
看到旁边乖巧坐在副驾座陪她的米迦勒,她略微安定了一点。
她只开了蓝鲸的子飞梭,开出去后转辰在她手下拨到中央城的那块,不多时,时槿又重回了流动着灰色的暗流层。
时槿心不在焉地驾驶,还是觉得空。
然后她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她在暗流层里,身边却没有那个黑发蓝眸的少年。
她忽然听到自己的舱内有什么细小的动静,窸窸窣窣的。
时槿皱着眉回头一看,对上一个小孩圆溜溜的眼睛,她脚边是朱斯蒂亚当时寄来的另一件备用斗篷。
“苏尔尔?!”时槿惊呼声。
……
主城转接口01号的中央城也是雨天。
这里的雨下得比09号的小很多,是打在身上也没什么知觉的毛毛细雨,街上没几个人打伞。
所以主干道上一个打着黑伞气质出众的男人就引来了许多匆匆过路的人的关注,黑色头发,仔细看是少年人俊美的长相,不过因为耷拉的嘴角和死水一样的眸子而显得年纪比表面大不少。
他身边还跟着个打了把蕾丝边花伞的女孩,头发三分之二都是银白色,脸漂亮得很具攻击性,这会正侧过头对男人说着什么。
祝庭听着她说的话,敛着眸子先问了句:“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微尔特家一向是中立态度的,要是被人看见叶瑞歌和祝庭这样走进白色大楼,指不定会被被迫站队了。
叶瑞歌思索也就一秒,片刻后她撩了把头发,不甚在意答道:“管他呢,去一下又不会死。都怪沈黎鸢……”
她后面说了什么话祝庭没太听,目光沉沉地看向远一些的天边,视线在扫到一个刚进入中央城的飞梭后愣住了。
时槿。他很小声地喊了那个被自己几日以来在心里嚼了几百遍的名字,脚步在原地停住。
“嘛呢?不走了?”叶瑞歌古怪地转过头来看脚步停顿的祝庭,然后又顺着祝庭的目光看见了远处那个眼熟的飞梭。
她眯了眯眼,和祝庭一样难以置信地愣在了绵绵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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