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限躺在他身边，一夜无言。
次日醒来，人已经不见了。谢沉雪不知又去了哪里，君息山内没有他的身影，站在灵曦殿最高处往下看，四处寂静。
他不是爱出门的人，平日里除了闭关，就是待在君息山内看书。
不知两万年来，是不是都是如此。
仔细一想，神境神君受人尊敬是不错，但这种日子也实在是无聊透顶。
慕限离开君息山的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谢沉雪，她对这里的路不熟悉，早课结束后，傅如间带她逛藏书阁。
藏书阁内心诀众多，普通弟子也可进入查阅。
藏书阁后，便是轻华殿。
听说那里住着各位仙尊的亲传弟子，殿外有人重重把守，就是想靠近也不被允许。
慕限随意扫了一眼，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窗边一道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未来得及与傅如间说什么，身后一人忽然道：“徐师兄也在，那就太好了。”
回头时，沈岚光微微一笑。
崔瑶眼睛亮亮的站在他身边，甜甜地叫了声：“慕姐姐，好巧呀。”
慕限热情回答她：“是很巧。”
二人同时看向窗边的徐斋。
慕限首先看到的，是一把玄色长剑。
少年抱着剑，斜靠在格门上，面无表情望着藏书阁外的一方石碑。
石碑上刻着：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沈岚光主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徐斋慢悠悠回过头，看了沈岚光一眼，片刻后，又扭头继续看着屋外。
气氛凝结了片刻。
沈岚光道：“徐师兄，我有事要与你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没有反应，沈岚光只当是没听到，正要再说一遍，对方却转身走到慕限面前，视线在每人身上停了一瞬。
慕限抬眼看去，先注意到的是他苍白的脖颈。清瘦的手指扣在手臂上，整个人近乎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一头极短的黑发，只扎了一条辫子，额前发丝松散，淡棕色的眸子虚无地盯着所有人。
他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沈岚光也不介意，反而邀请他一起去楼上谈话。
昨日几人商量考核任务的事，他却不在，今日遇见，正好与他一同商议。
徐斋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目中无人，沈岚光主动找他，他倒是卖了对方一个面子。
藏书阁顶楼没什么人，沈岚光道：“今日众人都在，不如我们一起去万象阁，看看能不能先领了任务。”
任务无法完成，徐斋也会受到影响。沈岚光觉得，他没理由不同意。
沈岚光道：“徐师兄，我知道你们梁都仙府与我们云河向来不对付，你自然也不喜欢我们云河子弟，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既然大家成了队友，那就该屏弃前嫌才对。”
崔瑶拉了拉他的衣角，探出一颗脑袋，观察徐斋的反应。
慕限发觉，徐斋跟谢沉雪一样，不爱与人说话。
面对沈岚光的示好，他依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不回应，不表态。
“徐师兄。”慕限慢慢走上前来，眉眼含笑，声色清甜，道：“我前两日在比试场上见过徐师兄，一直觉得你很厉害，想必定然可以通过考核，成为苍穹山的弟子。”
徐斋撩起眼皮，看向她发丝间那条随风飘动的粉紫色发带。
“若试炼任务不能完成，就没办法成为亲传弟子，倒是可惜了。”慕限轻声道：“你说是不是。”
眸子清亮，似乎真的在为他担心。
徐斋歪头，望着慕限的眼睛，终于开口道：“不必白费力气了。”
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众人：“苍元仙尊要带李阳冰他们下山猎妖，就算没有李阳冰，他也不会选择带你们去。”
仙门择选中弟子间比试虽有误伤，却也只是一些轻伤，可以及时干预，不足以伤及性命。猎妖任务却不同了，动辄威胁性命。全程必须有宗门仙尊参与，如此这般还常有陷入险境的情况发生。
带领这项任务的宗门仙尊，绝大多数只会选择修为高强的部分弟子。一来可以提前挑选爱徒，二来不至于让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自寻死路。
徐斋说的并没有错，慕限被分到的这一组，除了徐斋，其余人都没有表现出让仙尊惊叹的过人才能，他们自然不敢用。
沈岚光道：“你不是徐宗主的亲侄子吗？怎么说这种话。”
徐斋一声冷笑，翻了个白眼。
崔瑶“哎呀”掐了沈岚光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沈岚光双耳通红，慕限与傅如间不明所以，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五人正僵持着，通讯玉卷忽然传来动静。
沈岚光迫不及待打开玉卷，急着结束这场对话。
通讯玉卷是苍穹山送于弟子们的灵器，用来传递讯息。
五人的玉卷都有异动，打开后，一道金色光芒投向半空，光芒渐渐化为一段文字：
慕限、傅如间、徐斋、沈岚光、崔瑶，请于午时前往万象阁正殿。
“这…说是让我们去万象阁。”沈岚光目光诧异。
徐斋没有打开玉卷，听完沈岚光的话，径直离开了。
慕限道：“午时也快到了，不如现在就去吧。”
沈岚光点头：“也好。”
路上，慕限忍不住问起沈岚光，方才在藏书阁里，他为何是那种反应。
沈岚光一脸懊悔：“你不知道吗？徐师兄他…他是徐家的私生子。”
傅如间在一旁伸直了脖子认真听，震惊道：“难怪……”
慕限心中一动，向傅如间投过去一个眼神，他乖乖闭上了嘴。
沈岚光道：“徐师兄他一直都是被放在外面养着的，前两年才接回梁都仙府，我方才一时着急，竟说了那些话，他定是生我的气了。”
慕限好言道：“不会的，你并非有意，徐师兄没那么小气。”
沈岚光仰头叹息：“但愿如此。”
*
慕限来到万象阁，等在正殿门口的竟然是丹青。
她曾是沈宗主的亲传弟子，如今管理十二华殿事宜，职级只在仙尊之下，想必不久就能升任神境仙尊。
“慕姑娘，劳烦你亲自来一趟。”丹青友善道。
傅如间惊喜道：“丹青仙子。”
“傅公子。”丹青微微点头，与众人道：“诸位请进。”
崔瑶跟在沈岚光后面，旁边站在一脸冷漠的徐斋，怯生生地问：“师兄，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沈岚光道：“别怕，许是要交代我们什么事。”
崔瑶环顾四周，满脸的担忧。
万象阁正殿内金碧辉煌，格窗下炉烟尚袅，殿内有一面巨大的经文墙，是由金漆篆刻的《无情道心经》。
傅如间走近细看，甚是惊叹。
丹青知他修行无情道，便介绍：“这篇是宗主最钟爱的经书，若你能成为苍穹山弟子，便可以常来万象阁背诵道心经。”
傅如间道：“承蒙仙子吉言。”
丹青道：“今日叫诸位过来，是有一事要说。”
傅如间依依不舍地从道心经上移开视线，与众人一同看向丹青。
“苍元仙尊已带领李阳冰、徐胭等人进行猎妖任务，无力再关照旁人，所以从今日开始，你们将会换一位教习仙尊。”
沈岚光道：“换一位教习仙尊？”
丹青：“是。”
沈岚光：“换成谁？”
丹青：“青曦神君。”
“你说谁？”沈岚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崔瑶：“神…神君？”
崔瑶捂着胸口：“丹青仙子，你是不是说错了，怎么可能是神君呢。”
沈岚光也道：“一定是仙子你听错了了，神君哪里顾得上我们。”
苍元仙尊尚且不在乎他们这几个无名小卒，更别说神境神君。
让神君来当他们的教习仙尊，简直是痴人说梦。
傅如间却下意识看向慕限，不禁扬起唇。
她摇头，并不知晓此事。
慕限承认，自己是想着若实在没办法，就去谢沉雪面前撒个娇，求他卖个人情。可昨夜还未与他提及，他怎么会出面呢。况且还是亲自出山教导。
她向丹青确认：“丹青仙子，你真的没有说错吗？”
丹青道：“自然没有。”
苍穹山创立千年，谢沉雪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沈清风，另一个她还没见过，但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除此之外，他绝不会管寻常琐事。
难不成…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慕限失落的心情忽然又泛起一丝欣喜。
丹青耐心道：“我没有说错，诸位也没有听错，的确是神君亲自交代，从今日开始，他便是你们的教习仙尊。”
听她这么确切地说完，沈岚光终于相信，惊喜地不知该说什么。
离开万象阁后，沈岚光长舒一口气，不停地与崔瑶道：“师妹，你听到了吗，丹青仙子说，神君他只点了我们的名，也就是说，他只当我们的教习仙尊。”
崔瑶笑嘻嘻地回他：“没想到我们运气这么好，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看谁还敢轻视我们。”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等见到神君了再说。”
徐斋喃喃：“怪事。”
崔瑶一路蹦蹦跳跳地与沈岚光打闹，楼阁转角处，与一行人撞在一起。
笑声戛然而止，崔瑶捂着撞疼的胳膊，往后踉跄了一下。
被她撞到的正是李阳冰与徐胭等人。
杏眼粉唇的少女怒道：“这么宽的路，你都看不见吗。”
崔瑶声如蚊呐地道歉：“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李阳冰视线扫过一群人，对徐胭道：“算了师妹，我们还要去藏书阁，别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
徐胭瞥见徐斋，嗤笑道：“的确是不相干的人。”
徐斋默默看向徐胭，知道她又要借机讽刺自己的身份。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并不在意。
“相干与不相干，谁又能说的准呢。”慕限走上前，挽着崔瑶，拍了拍她衣袖上的灰。
李阳冰皱起眉头，徐胭略带嫌恶地看向她。
慕限从容道：“与你们不相干的人，于我来看，却是缘分一场，同门之情，自然是相干的。而二位觉得相干的，于我、于旁人，却是不相干。所以说…何必要用相干与不相干来评价他人。”
少女抬眸，莞尔一笑，很是动人。
徐胭不满，愤愤道：“你在讽刺我？”
“我为何要讽刺你呢。”慕限一字一句：“我与你毫不相干。”
“你……”
徐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慕限回头，徐斋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
李阳冰小声提醒：“算了师妹，莫要让人留下话柄。”
他拉住徐胭，同几人拱手致歉：“抱歉了，我师妹她性子急躁，这两日又要与苍元仙尊下山猎妖，难免冲动了些，失了理智，望各位不要见怪。”
提到苍元仙尊，徐胭道：“是啊，我可是要与苍元仙尊下山猎妖，听说你们的教习仙尊也是他老人家，可惜啊，仙尊好像没时间管你们呢。”
“没时间就没时间，我们不稀罕。”崔瑶躲在慕限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胳膊。
李阳冰同情又高高在上地望着他们。
“你们有苍元仙尊，我们有神君，神君说了，他来当我们的教习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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