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宣宜用了五年时间追赶焦宛，构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她太自信，总以为天堑也终能填平，却忘了时间从来平等地在每个人身上流过。
沉静的、鼓励的、关爱着孩子般的温柔眼神再度照在她身上时，如利剑般轻而易举地戳破她所有勇气，才发现自己仍是和十五岁如出一辙的狼狈。
……姐姐？
请不要再注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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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早上十点，刚出地铁站，季宣宜就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打了个上勾拳。
Q市的体感温度比想象中更低，斜挂的太阳宛如贴图，完全没有加热作用，湿冷的空气像条顺着裤管往上爬的蛇，每过一处都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地铁口人潮来来往往，多数行色匆匆、大步流星，少数在与季宣宜擦身而过的瞬间朝她投来敬佩的眼神。
季宣宜收回打量环境的视线，拿起手机对准自己。
昨晚试图半夜逃走被逮住，折腾半宿没睡觉，又一大早被赶去机场，脸色差得不行，要不是她骨相颇佳，又是比较凌厉的眼型，表情一冷能往厌世脸那边凑凑，恐怕跟流浪的也没什么区别。
她丧眉搭眼地抬手往后薅了薅头发，权当是做客前的外形管理了。
她这次来得比较仓促，几乎是被季庄雅女士一脚踹出门的，零下的Q市，上身就穿一件秋衣搭薄绒卫衣，下身一条直筒裤，再抗冻也不该是这么个冻猪肉的冻法。
她人又是高瘦的身材，看上去薄薄一条，穿久了的卫衣颜色泛旧还没什么版型，活像个混迹在人群中的灰扑扑的电线杆子，与周遭要么暖和要么精致的穿搭格格不入。
行李箱里的衣服和身上一个水平，她妈在里边塞了八套睡衣，让季宣宜这两个月老实待在室内，好好接受熏陶，别老是跑出去学些怪里怪气的东西。
……不就是摊牌自己喜欢女生，至于么，去年提着凳子往亲爹身上砸都没生这么大气。
搞不懂自家母亲的脑回路，按照她的预想，她老妈应该是能一秒接受的才对。
而不是坚决不相信，还突然联系到一个亲爹那边亲戚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暂时单身的表姨，搭上一个大人情也非要把自己塞过来住两个月，没明说，但换算成人话就是把她送来戒同来了。
这表姨不会是个老中医吧。
又跺了跺脚，她不敢再耽搁，拉上行李箱右转，往妈妈发过来的地址导航过去。
据说知道自己要过来的消息后，这位表姨表示好多年没见过自己，想开车去去机场接她的，只是被季宣宜拒绝了。
上一辈的人离婚也不断开亲戚往来的诡异情况她管不着，仅从个人而言，她一点不想跟生物爹那边的人扯上关系。
何况是‘多年不见’的亲戚，恐怕一上来就又是一句——
“宣宣都长这么大啦，还记得我吗，我是你XXX~”
到底多久没见了自己不知道吗，十几年就见过几面的人谁会记得，她是亲戚又不是爱豆。
季宣宜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阴阳怪气。
面子工程装再好有什么用，离婚官司那会儿没见得谁少骂几句。
没来得及想太多，季宣宜被冷得像是身后有狗在追，十分钟的路程，她四分钟就走到了楼下。
表姨家位于一个挺高档的小区，物业蛮严，所以提前寄了张临时门禁卡给她，方便她借住期间随时进出。
这一点倒是让季宣宜很满意。
自己从小不招长辈喜欢，也和长辈聊不到一块儿去，更别提生物爹那边的亲戚，完全想象不出来朝夕相处两个月会有多难熬。
她已经想好，放下行李就出来购置些厚衣服，这两个月就当是来Q市旅游，白天在外游荡，晚上回来睡一觉交差了事。
电梯上行，很快停在十五楼。
一梯一户的格局，电梯厅布置得很温馨，藤编风格的置物柜和换鞋凳，贴着动漫贴纸的异形半身镜，鞋柜上放置着几个框着杂乱线条的画框和插着粉色六出花的玻璃花瓶，电梯门右侧的墙上安了洞洞板，一些可爱的小物件错落挂着。
空气中弥漫着适宜的香水味，期间掺杂着一股她说不上来，但格外令人安心的味道，暖暖甜甜的，像莓果和坚果仁拼盘，似乎在哪里闻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季宣宜走出电梯的脚步迟疑了下。
她来得不情不愿，自然没有仔细了解这个‘表姨’的信息，连联系方式都没加，惯性认为是和老妈差不多大，但看电梯厅的布置——半身镜上贴纸的原作动漫开播没多久，周边都没来得及卖，贴纸多半是拼团的制品——年纪应该要往下减不少。
确认楼层和楼栋都没有问题，季宣宜把行李箱留在出电梯的脚垫上，自己套了鞋套去按门铃。
门铃是可视的，按下后传来一道男声：“谁？”
音色怪怪的，显然是用了变声功能，季宣宜心里的违和又强一分。
“表姨，我是季宣宜，麻烦您开下门。”
“宣宣呀，稍等。”
门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甭管情不情愿，礼貌还是要有，季宣宜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准备挂起一个万能假笑。
咔哒。
门开了。
阳光透过干净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脑中描摹过万千遍的温柔面庞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眉眼弯弯，微乱发丝被缀上金边，杏白睡裙有些透光，能看到眼前人的身形轮廓。
季宣宜分不清此刻是幻觉还是现实，思维停滞前产生的最后念头在脑中盘旋。
……她瘦了好多。
以及，原来是焦宛，难怪她一下就闻出了那股香味。
“宣宣？不好意思呀，我今天起迟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不，是她来太早了。
季宣宜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都长这么大啦，还记得我吗？”女人歪了歪头，“怎么穿这么少，快进来吧，我按你妈妈说的鞋码买了拖鞋……38码对吧？”
季宣宜愣愣点头。
当然记得。
焦宛，下周六满28岁，毕业于Q大，现定居Q市，全职A**R博主，应该是双性恋，谈过32（±3）任对象，有四次官宣对象为同一人，虽然说是男生但目测是化了男妆的女生，喜欢吃抹茶味食物，喜欢小猫小狗但不敢养……
怎么可能不记得。
“焦……小阿姨。”季宣宜以为自己声音很正常，没想到哑得变了调，连忙接过焦宛手里的拖鞋弯腰换上。
“还记得就好，没想到五年没见，你长高了这么多啊，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焦宛的语气有些感叹，季宣宜语言系统崩溃，只能继续点头。
怎么会是焦焦姐姐？说好的表姨呢！自家和焦家哪儿来的亲戚关系！
从未如现在这般痛恨过小城市弯弯绕绕八竿子打不着也要叫个老表的人情文化！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两天，还在飞机上挤了三小时，头发也是前天晚上洗的，今天穿的袜子上甚至还有个洞！
季宣宜本就弯着的腰越发的弯了，借着手的遮挡迅速把脚套进拖鞋，起身太猛还踉跄了下。
季宣宜：……
她现在就去死。
“唔，宣宣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喝点热水暖一下？”好在焦宛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丢脸，侧身从她身旁出了门，提上行李箱，“我先帮你放到房间好不好？”
“不用，”季宣宜一个箭步跨到焦宛身侧，拿上行李箱，“小阿姨，我能先洗个澡吗？”
“当然可以，”焦宛刚摸到行李箱的手丝滑转弯，从洞洞板上取下一串钥匙交给季宣宜，笑容中似乎带着些无奈，“这是房门钥匙和你卧室的钥匙，走吧，我带你看看。”
无奈？看错了吗？
季宣宜跟在焦宛背后，一路跟进焦宛给她准备的客房。
“卫生间在你房间对面，热水朝身体方向拧，”焦宛站在客房门口，语调和缓，“牙刷牙杯、四件套都是新的，我记得你喜欢橙色，就都选了一样的颜色。”
“抱歉，买之前都忘了问问你了，”眼前人露出难得的苦恼表情，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话语和表情竟都和她梦中出现的场景重叠，“现在还喜欢吗？”
季宣宜晃了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回答哪个问题。
“我喜欢。”
“一直都喜欢的。”
/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焦宛才回了主卧，把睡裙换成休闲装，散乱的锁骨发在后脑勺扎成一个完美的花苞丸子后坐到滑轮椅上，给季宣宜的妈妈发消息。
锁骨平直，皮肤呈现出一种玉质的温润，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腕细瘦，弯眉杏眼，鼻头小巧，唇瓣饱满，圆钝而不失精致的五官，同饱满的鹅蛋脸相得益彰。
额前的碎发虚搭在额角，天生偏浅的发色与阳光融合得极好，和她这个人一样，时刻传达出温和的善意。
刚给庄雅姐报完平安，又估摸着季宣宜的码数下单了冬装的闪送，床头柜上另一个手机就紧接着滴里嘟噜地响起。
[安菱：怎么样，你小侄女到了没？]
安菱，她大学时期唯一一个朋友，接到庄雅姐的带孩委托后她特意找家里侄女侄子一大堆的安菱取了经。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打出一行字发送。
[焦：到了，但我没头绪了]
[安菱：你不是列了一堆计划吗，怎么，叛逆期？脾气不好]
[焦：不，宣宣很乖的，只是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点……你平时和侄女们聊些什么？]
短暂的相处画面又在焦宛眼前闪过。
她对小时候的季宣宜映像实在不深，大学前她每个寒暑假都在老家Z城，但那时候季宣宜寒暑假似乎在乡下玩；
大学后只大三大四的寒暑假回老家，毕业后就没回去过，拢共三个假期，偏偏这三个假期都莫名其妙很招小孩，季宣宜淹没在小孩堆里，要不是大四回来她发现季宣宜受了委屈帮着出了头，顺带发现了庄雅姐前夫，也就是季宣宜亲爹出轨的这件事，两人话都说不上几句。
相关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最清晰的画面是五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十五岁的小女孩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头发剪成朵拉似的超短发，站她面前微仰头看着她，像森林里被暴雨打得脏兮兮的小蘑菇，眼睛亮晶晶地说喜欢自己，长大后要来追她。
今天见到的季宣宜，衣服还是穿得乱七八糟，但仰头的人变成了自己，可爱的脸颊肉不见踪影，表情冷冰冰的，鼻梁高挺，下颌清晰，薄薄眼皮半掀，怎么都不像是小孩的模样，甚至和她每次看百合漫都会精准看中的类型重叠。
再一想到以前季宣宜还小的时候给自己表过白……
好多准备就全被划掉了。
虽然她现在问心无愧，但总有种一旦相处得稍微亲近些，自己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小孩子不懂的时候一时误解了对帮助自己的小阿姨的感情，后来季宣宜长大些，大概也觉得黑历史尴尬了，道过歉后再没回过自己消息，不知道是换了号还是不想回。
焦宛本来以为双方默契地将这页轻轻掀过就好，还能继续正常相处，可看今天季宣宜的表现，冷冷的，不太想同她接触的样子，她也拿不准是性格发生了变化，还是季宣宜仍在为当初的‘告白’感到不自在。
女生间的相处本就亲密，异性恋女孩不会在意，但她作为年长者，同时作为明确知道自己性向和偏好的一方，必须主动保持好距离。
否则稍有不慎，目前还能维持的友好关系便极有可能化作乌有，造成难以控制的后果。
直说就是，她过往累积的社交经验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恐怕只能作废，所有的交流边界都需要重新探索。
实在是个大工程。
新消息跳出，打断焦宛的思绪。
[安菱：等等，大一点，到底是大多少？我侄女们最大的可才九岁]
[焦：……二十岁，比我高大半个头]
[安菱：这叫一点？！你上次给我推那本百合漫里的女二才十九岁！]
[安菱：等等，我记得大四那年你好像问过我被小女孩表白怎么办，不会是这个吧？]
[焦：……]
[安菱：真的是？！]
[安菱：你自求多福吧我说话黄我先走了]
焦宛：……
短篇，预计十五万字以内能完结，小情侣二人转甜饼
宣宣十六岁脸才张开褪去婴儿肥，之前就是完全小孩儿脸，所以焦宛拒绝得很彻底，不过双方存在一点信息差
重点！成年前没有任何异常行为！焦焦不是恋童癖！
（隔壁在陆续重写惹……这本存稿已经过半，全文存完就去把隔壁捡回来写完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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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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