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平静的黑水河，水下翻起了波澜。
“……”
蔚止言往窄小船舱里边又缩了缩。
沈欺挑眉，掀开舱帘一看。
乌篷船周遭，水面阴影弥漫，四面无声无息，漂来了一艘艘样式相同的小船。
然而那些船是朱红色的，船头摇摇晃晃，全都点着一支红色的蜡烛。
红船，红烛，摇摆在一片漆黑里，可真是诡谲到了极致。
朱红小船行进，朝着乌篷船游过来了，借着忽明忽暗的红烛光，照出了那些船上鱼鳞一样密集的影子。
——傀儡。
逼近的红船，每一只每一只，上面全都挤满了傀儡。
那些傀儡简直像是从噩梦里走出来的，虽然长着一具像人的身体，皮毛和器官没有一个放在人该有的位置，眼睛塞进嘴巴，手上长出牙齿，脚底踩着头发，好比一个完全的人体被人打碎、再胡乱地缝合组装，形状一个更比一个怪诞。
它们一声不发挤在红船上，长在身体上不同位置的脸露出同样狰狞的表情。被沈欺发现了，那些奇形怪状的脸上冒出一只泛白的眼球。
眼球转了一下，往外凸起，死死地盯住他。
好像马上就要从身上跳出去，跳过水面，挤到他的面前来。
……无聊的把戏。
沈欺不为所动，傀儡眼球愤怒地跳动几下，炸开了。
傀儡们收起脸上眼球，变成一张血红的嘴巴，嘴角直裂到后脑勺，大张开，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远近高低的尖笑环绕，水面汹涌，傀儡红船疾行而来，距离骤然拉近。
近无可近，一支红烛被抛向了乌篷船。
傀儡船撞了上来。
“疑是，外边怎么了？”
一支红色蜡烛陡然飞进船舱，蔚止言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抽出衔云折把红烛打了回去。放下扇子，向着沈欺有样学样，想探出船帘瞧上一瞧。
沈欺扫了眼乌篷船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的傀儡，目光幽幽：“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
蔚止言顿觉一丝丝头皮发麻，手臂僵硬如有千钧——等等，疑是在他的另一边，这个“千钧”是哪里来的？
转头，船尾拖过来几道湿漉漉的手掌印，几只倒立的傀儡爬上船，静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袖！
“！！！”
蔚止言瞳孔剧震，切实受了点意外，同时外头一连片红船围攻，发狠撞向乌篷船，船身颠簸，蔚止言手忙脚乱甩开傀儡，不防往身后倒去。
恰好倒进了在他身后、沈欺的臂弯里。
沈欺让这个神仙扑了满怀，伴随蔚止言一双无处安放的手脚，白衣与碧衣牵扯不清，天宫云锦将他缠了一层又一层，全是蔚止言一身衣料上垂坠的繁复纹饰。
被蔚止言甩飞的几只傀儡掉进水里，贴着船尾爬上来，转眼又爬进了船舱，直冲着他们面门袭来！
沈欺身上还塞着个活神仙，不好张开弓箭，堪堪忍住把蔚止言丢进水里的冲动，顺着蔚止言衣装上一堆垂饰和飘带摸索到袖口，直接覆上了这人的手掌。
紧扣蔚止言五指，勾出一柄檀骨折扇。沈欺捉着蔚止言的手，带动他打开了衔云折，运扇大开大合，数道凛风扇出！
扇得傀儡出去百尺，支离破碎！
沈欺才腾出眼神，面向依然扒拉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嗓音冰凉：“你能起来了么。”
蔚止言立刻回神了，飞快起身，唯恐冲撞了沈欺：“疑是，你还好吗？我没把你弄疼吧？”
“没有。”
乌篷船遭到的撞击越来越猛烈，沈欺喉间轻轻笑，面目则沉冷，持弓步出船舱。
“惹人厌的东西，不该再留着了。”
目前是个什么局面，蔚止言不往外看也能猜个**不离十了，二话不说：“好。”
和沈欺一同迈出舱，站立船头，森冷带着潮湿，凝重的气息萦绕河上。
暗夜里一条黑水，水上停满了朱红船只，船上点点瘆人的红蜡烛，有气无力地燃烧。
昏红的光，漆黑的影子，一群远比李府更骇怪的傀儡，一只只面对着他们，张开冰冷的嬉笑。
“……”
蔚止言支起扇子挡了挡眼睛，聊胜于无。
为什么，为什么鬼怪妖魔也好，傀儡什么的也好，总喜欢拿一些吓死人的场面作为杀人的趣味呢。
蔚止言又开始头痛了。
河上。
傀儡围得密不透风，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万籁俱静的漆黑里，乌篷船轻轻一荡。
深不见底的水下伸出几只湿黏的手，攀住了船沿。
——连乌篷船的底下，也趴伏着好些傀儡。
傀儡手爬上船来，手背裂开一只嘴巴，一蹦一跳地，要咬上他们的腿脚。
沈欺头也没低下半分，一束凌厉的凶煞飞旋，傀儡手被尽数撕了个粉碎，连带靠近乌篷船的不少傀儡也受了冲击，浑身器官破碎，沉进河里了。
而河面风浪更甚。
朱红的傀儡船摇荡，挤在其间的乌篷船不停颠簸。水面破开，本该被水流淹没的死傀儡，破碎的部分竟扭作一团，互相分食同类的破旧躯体，随后源源不断地登上傀儡船，在红烛底下一照，重新组成一具具新的身体。
新生的傀儡比之前更狰狞，成群结队，朝着乌篷船猛扑了过去。
沈欺漠然环视那一群傀儡，眼梢淡淡耷下。
心神转回蔚止言身上，一个眼色过去，蔚止言移开挡住眼帘的折扇，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侧身，背对而立。
沈欺放出一箭，趁傀儡扑过来的间隙，箭势瞬息万变，接连射倒了所有傀儡船的蜡烛。就在红烛倒地的刹那，蔚止言纵扇，引来了炽烈的一簇风。
煽风点火，蜡烛幽深的火光转眼变成一片火海，傀儡船烧了起来，留在船上的傀儡们无声惨叫，焚烧了干净。
火光把水面照得鬼影幢幢，扑向乌篷船的傀儡群身体拉伸，尖利指甲就要探向船上两人的胸口了——纷至沓来两重强悍气势！
凶煞与灵泽，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攻势却是同样的锐不可当。
沈欺放箭，蔚止言挥扇，两方气势交织在一起，互为相反，互为相成，穿透包围在四面八方的傀儡群。
绕完一个回环，不到流光掠影，傀儡灰飞烟灭。
傀儡船烧成了焦屑，与化成灰尘的傀儡一起，真正地沉没了水底。
栖息在深夜里的这方黑沉水流，又重归于寂静。
本该继续漂流的乌篷船也陷入沉寂，不上不下，停在原地盘旋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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