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画舫侍女所说,“官人不喜妄动之人”。想要乘船前去鸳鸯冢,中途无论发生了什么,乌篷船里面的人都不能离开船上一步,这是鸳鸯官人定下的规矩。
坏了规矩的人,则是再也到不了鸳鸯冢的。
……那这群傀儡给他带来的头疼,不是白疼了吗?
蔚止言痛心疾首:“疑是,怪我疏忽了,早知道便该做个仙障,不让那群傀儡近身的。”
“和你没关系。”沈欺不以为意。
鸳鸯冢那个主人一贯心思难测,哪怕他们做了仙障一动不动待在船舱里,那些被派来的傀儡也有另一些办法把船里的人引出去,再无休无止地骚扰到死。
从侍女说出“不喜妄动之人”这条规矩开始,他们就别想真的抵达所谓的“终点”。
沈欺瞥一眼傀儡船沉没之处,毫无感情地笑了。
“去不得鸳鸯冢——叫他出来就是了。”
他召来了煞。
冥界这种地方,凶煞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致命的凶煞之气朝这白发碧瞳的青年俯首帖耳,听从他的指令,强硬地推动了乌篷船。
静止不动的乌篷船不情不愿晃了一下,只能再度地漂起来。
通往鸳鸯冢的流向不知,沈欺也无意再去寻找鸳鸯冢的位置,操纵着乌篷船往回漂流,回到了渡口的画舫前。
弃了乌篷船,再登画舫,侍女很快出现。
雾中女子的容颜还是那般美艳,腰身窈窕、态浓意远,沈欺见之形同枯骨,神情冷凝,一个字不多:“我们要见你的主人。”
“不去鸳鸯冢,就在此地。”
“叫他出来见我。”
侍女娇声一笑,隐在雾中的娇媚面庞透出冰冷,重复着那道规矩:“客人要见我家主人,需乘船而上,至流水尽头,不可……”
“嗖——”
猛烈的煞气当空降下,残暴地卷走了满船雾气。画舫上,藏在雾里的无数傀儡暴露无遗。
“我说,叫你的主人出来。”
沈欺勾了勾手指。
煞气狂卷,只差毫厘,就要把满船傀儡撕碎。
“立、刻。”
凶煞扫除了浓雾,傀儡侍女身形动作无所遁形,总是训练有素的完美意态上划过一丝惊悸。
随即,深深低头拜下。
“……是,客人。”
侍女低眉顺眼,福身退走。
不一刻,吹散的浓雾突然重现。
深深浅浅的雾气飘动,凝成一片浓。
起雾的画舫深处,逐渐转浓的雾色,描摹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那人身披一件长衫,容颜不比傀儡,分外的鲜活。
他从雾后走过来,语出调笑:“我当是谁不知死活,坏了规矩也敢擅闯我的画舫,原来是……”
话没说完,一抹银光闪烁。
乘愿弓张开,飞出一箭破开雾气,向着他穿心而过!
利箭挑出了“男人”身上细不可见的鸳鸯线,“男人”失去骨骼似的解体倒地——这个与人看不出任何差别的人形,也是一只傀儡。
“雾逢春。”
沈欺耐心彻底地告罄,加重了语气:“我只再说一遍。”
“——我叫‘你’出来。”
便在倏然,浓雾转薄。
轻纱似的薄雾流动,从这氤氲的湿雾深处,款款而来八抬华贵车辇。
一把雾气缭绕的嗓子,缠绵悱恻,戏腔唱道:
“花谢了,三春近也。”
“月缺了,中秋到也。”
“人去了,何日来也?”
词唱罢,雾散尽,车辇停下,两根细腻手指拨开轿帘,踏出一双缎面锦靴。
现身的是个长发男人,披一张无可挑剔的美貌脸庞,眉眼秾郁而靡丽。发色稍浅,恰是浸润了湿冷的雾蓝,描金锦带编了个花样,束在后颈发间。
男人身穿一件立领宽袖长衫,上绣鸳鸯戏风荷,手心握了把五彩斑斓、光泽绚丽的羽缎小扇。
总而言之,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善人。
这即是鸳鸯冢之主,鸳鸯官人,雾逢春。
不老不死的长生躯,无尽傀儡的缔造者。
“鸳鸯官人”,这个称谓乍一听称得上是美妙,此人用来示众的相貌亦是美妙,其人可是与美妙二字浑无关联。
就譬如说,这人为了做出满意的傀儡,把冥界各族谈之色变的生死池纳为己用,在那里建造了鸳鸯冢。
生死池,冥界的死劫之地,池水凝结着冥界诞生以来最最深重的杀孽与恶意,融合了各族各类化生为死的法门。生死池的水,只要碰触一个瞬间,就能让人受尽无边痛楚,在最痛苦最绝望最渴望生之时死去,才得名生死池。
倘若遇着了不知天高地厚挑衅鸳鸯冢的狂徒,雾逢春惯常是前一刻笑靥如花,后一刻便能将其摁进生死池里,笑看人骨血融化。
以“阴晴不定,心地歹毒“形容这位鸳鸯官人,都算对他的夸赞。任是鬼怪横行的冥界,也没有几个敢直呼其名。
此刻被沈欺指名道姓地叫出来,雾逢春倒是心情愉悦:“沈公子找我?”
“原本你们坏了我鸳鸯冢的规矩,不该见你们的。谁叫今夜来的是沈公子呢,许久不见了,我委实挂念你挂念得紧呢,这不,收到侍女传唤,我这就过来了。”
这人说话也像唱曲一样,有种千回百转的动听,蔚止言却只顾着听到那句“许久不见”,还有那个“挂念得紧”。
……听起来,他对疑是很熟络一般。
蔚止言目光稍凝,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沈欺没让雾逢春的好声好气给打动,冷冷审视他:“与其同我套这些不必要的近乎,你不如先解释解释,刚才的的傀儡是怎么回事。”
雾逢春掩唇一笑:“哎呀,鸳鸯冢的规矩不可废,起初我也不知道是沈公子大驾光临,才失手放出了傀儡,是我的怠慢。那些傀儡也被你们毁了,就当是我给沈公子谢罪了吧?”
沈欺:“以你的本领,不该做出那么丑陋的傀儡吧。”
“丑陋?”雾逢春颇有哀怨,“沈公子说话着实伤人呢。”
消沉不到片刻,咯咯地笑起来。
“但不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是吓人吗?”
“沈公子你看,多有意思啊,”雾逢春有一搭没一搭扇着羽缎扇子,笑个不停,“你身边这位俊俏公子,不正是被它们吓着了吗?”
蔚止言露出微笑。
“惊吓却谈不上,”他握了扇柄,支着衔云折,弯唇,“还要多谢阁下款待,在下才有幸见识了鸳鸯冢六界之最的傀儡术,且得了个与之初次交锋的机会。”
雾逢春打扇子的动作停了。
这个人,听了他的讥讽也不见恼,说着多谢他的款待,也称赞他鸳鸯冢的傀儡术六界之最,看似斯文有礼得很。
……如果不是加了最后那个尾巴的话。
说着鸳鸯冢的傀儡术是六界之最,刚才水上那一阵争斗,按他说的还是“初次交锋”,他却和沈公子一起,赢过了河上傀儡。
雾逢春今夜派出去的傀儡全折损了,连一把灰都落不到,想把它们重塑都不可能。好在那些傀儡是他随便做出来耍着玩的,又被沈公子嫌弃为面目丑陋,全部毁了雾逢春也不心疼。
傀儡毁了,全因为回雾逢春话的这个人,他手里那把折扇煽风点火,烧毁了所有的傀儡船;也是因为他那把折扇,和沈公子齐心协力,击沉了全部傀儡。
雾逢春轻轻眯起眼睛。
“我竟才发现,这是来了个……神仙?”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出自《普天乐·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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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雾里鸳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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