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啦啦的搓牌声里,蔚止言的手残竟不药而愈,那弹奏韶乐触摸丝弦犹如渡劫、给药田浇水让延兰仙草历劫的十指,此刻有如神迹附体,码牌之灵活,不逊于游鱼入水,在风云变幻的雀场里纵情遨游。
面具之下的人,摸牌出牌行云流水,打得不亦乐乎,浑然看不出平日里那个仙气飘飘端立云端的蔚然君的影子。
要不是亲眼所见,沈欺真要以为蔚止言是被谁夺了魂去。
但显然没有。
蔚止言的确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融入了他本来避之不及的冥界。
旁观了半圈,蔚止言实在是打得风生水起,沈欺便先不看了。
赌场里面鱼龙混杂,他正好可以探探傀儡师的去处。
隔壁有个赌签的场子,开奖之前稍事休息,传了来阵阵闲言碎语:
“刚刚那个冤大头,看见没有,抽签抽了一千次都没抽到一个中签的,笑死个人啦!”
“轻点儿声,把送上门的倒霉蛋吓走了,我们还赚什么?这阵子魔界多事之秋,过来找乐子的魔族本来就少了些,能赚一个是一个!”
不少赌客听得厌倦了:“你说的又是逢魔谷和无渡城的那件事?也闹了挺久了,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没完!”另一个赌客说,“无渡城靠着绯刃一夜之间把逢魔谷全灭,这还不够,无渡城的那个城主放出消息来,逢魔谷逃出去的魔物他们还要追杀到底,一个不留啊!”
“你说这个无渡城的城主到底是何方神圣?逢魔谷主可是陵尘啊!那个无心之魔!往常魔界哪个敢惹他!怎么杀出个无渡城,陵尘就奈何不得了?”
逢魔谷,曾经的万魔盘踞之地。把谷底万魔踩在脚底的逢魔谷主,是个当世至强的魔族。
再疯狂的魔物,见了逢魔谷的那位谷主,也要心生忌惮。
因为逢魔谷的谷主,陵尘,那是一个无心之魔。
万事万物的生杀二字,不问缘由,只在他一念之间。
逢魔谷设有使者之位,只听陵尘的命令,是逢魔谷主座下最有权柄的一个身份。然而就是这样的逢魔使,陵尘也是想杀就杀,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使者。
在位最久的那个逢魔使,还是由人入魔,是陵尘亲自从人间带来魔界。只是也才过了短短几年,照旧死在陵尘的手下。
自那以后,逢魔谷便再没有使者之位了。
无心之魔,陵尘的可怕之处在于此,强大之处也在于此。
陵尘率领逢魔谷横扫魔界,万千魔域不敌,上任魔君伏锋遗留下来的旧部也难以与之抗衡。逢魔谷把魔界收入囊中,几乎是可以望见的结局。
直到冒出来一个无渡城。
无渡城主不知用到什么方法,唤醒了绯刃,收服了刃灵。
只凭一把绯刃,接连斩落逢魔谷久攻不下的万骨窟、流离十二州。无渡城因此名声大噪。
几百年间,绯刃行走魔界从无一败,“绯刃非人”的声名传遍一众魔域,无渡城也从一个无名之地变成一方令人闻风丧胆的地域,一手促成了逢魔谷的覆灭。
和飞速崛起的无渡城一样,无渡城的城主也像横空出世,神秘非常,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也没有几个人说得出他的来历。
无渡城主身份如何,这样的魔界秘辛,来千金不换赌场里消遣的赌徒,当然也没有那个门路知道。
“无渡城的城主是谁?你问我们,我们谁又知道?!无渡城上上下下一个个都神秘得很,也不见他们城主露过几次面啊!”
“藏头露尾,怕是见不得人吧!”
赌签开奖了,早就输了一千次的冤大头刚才又抽了一千次,照样没有抽中一个。
这运气,哪怕他们庄家做局也做不出这么倒霉的啊,庄家鬼一边数钱,一边哈哈直乐:“嘿,你管他无渡城见得人见不得人呢!继续继续!”
便继续赌签,冤大头不信邪地又加了一千次,一群赌徒的嘴巴依旧没停下。
“要我说啊,这个无渡城主铲平了逢魔谷,威风归威风,却犯了个大错!”
赌徒们谈论得兴起,对话一字不漏,灌进沈欺耳里。
“可不是!好笑死了,无渡城主赢了逢魔谷这一仗,结果居然把看家法宝给丢了!”
“那可不是什么破铜烂铁,是绯刃啊!”
“要不是那把绯刃,他无渡城哪里有今天?这也能说丢就丢了?!”
“对喽,无渡城还真是把绯刃给丢了,找不见了!过了这么些天了,现在都还没找回去呢!”
沈欺是记得,云澜府有次仙器课上,关星楼也讲到过这节。
说无渡城与逢魔谷一战,逢魔谷大败,谷主陵尘身死形灭。然而就在此战后,绯刃不知所踪。
有人说绯刃在对战逢魔谷主时折毁,也有人说,绯刃是在混乱中遭人所窃,至今流落在外。
照这些赌徒说的,那把绯刃倒没有折毁,更可能是遗失了。
“……我怎么听说,”说话的赌徒忽而将声音压得很低,沈欺仔细观察,才分辨清楚,“咱们的千岁娘娘,好像把绯刃弄到手了?”
“——那把绯刃啊,指不定就在咱们的上头,千岁娘娘的洞府里放着呢。”
“喂喂喂,你可别瞎说啊!”
一群鬼怪赶紧捂住那个赌徒的嘴:“无渡城那群魔族天天叫嚣绯刃是他们的东西,你乱说这种疯话,小心让他们听见了,上门找我们的麻烦!”
也有赌徒不服的:“吹得神乎其神,什么‘绯刃非人’,再怎么样不就是一把刀嘛?一把刀,哪有什么归属,谁拿得住就是谁的喽。只要千岁娘娘能把绯刃拿回来,它不就是咱们长生肆的东西了?还用得着怕他无渡城?”
“去去,你们几个混账东西,全都给我闭嘴!”庄家鬼听得头大,踹翻了那几个鬼怪,谁也没放过,“这是咱们能随便说的东西吗?!”
“都给我老实安分点儿,千岁娘娘还在上面看着呢!”
庄家鬼一通呵斥,赌徒们不由得往千金不换的上一层瞄了眼,纷纷收敛了形色。
看来只要是长生肆的人,哪怕进了千金不换消遣的,对千岁仍是颇为忌惮。
沈欺仰首,看向千金不换的上空。
这座穷奢极欲的洞府,再往上一层,就是金丝悬赏令洒落下来的地方。
百尺金丝倒悬,夹杂着灰黑的浮絮,遮住了上层巢穴的真面目。
倒是不知……那里藏着何种秘密。
也正是这一眼,让沈欺瞥见了一个寻找已久的人物。
那个傀儡师。
傀儡师的身影闯进视野,眼看往着千金不换更深处去了,沈欺顾不上其他,当即闪身过去。
屏息潜行,身法快如幻影,他从后方悄无声息地逼近了傀儡师——只差毫厘!
转瞬,没有半分预兆,傀儡师身影骤散!
——竟然是活生生地,从他眼前消失了。
沈欺拢住一手空气,搓了搓指节,眉心皱起。
他看到的是鲤镇那个傀儡师,不会有错。
而且他确信,傀儡师来不及躲过他的追踪。
又怎么能突然遁走?
是雾逢春在包庇傀儡师,口头说着让他来长生肆揪出傀儡师,其实却骗了他?
亦或是……长生肆有什么人庇护着傀儡师,连雾逢春也不知情?
蔚止言还在四方桌上,沈欺心怀疑窦,还不是验证的好时候,记下傀儡师消失的方向,转身回去。
回到雀场,场内气氛大变,反常得有些诡异。
其他牌桌人走茶凉,场子里的赌徒们自己的牌也不打了,全凑到了同一张牌桌四周,仿佛那张桌子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拨开一群妖魔鬼怪,全场注视的中心,赫然是蔚止言所在的那张四方桌。
桌上局势完完全全的一边倒,沈欺离开又回来的这点时间,蔚止言已经连赢五把,不败战绩引得围观的鬼怪瞠目结舌:无论对家怎么打,这个凡人他都能胡牌,是何等的牌运和牌技啊!
蔚止言对家,那三个妖鬼魔的脸色则格外差劲。
蔚止言打得越是春风得意,那阵春风越是吹得他们心头邪火旺盛。最恼火的是,仗着对手是一介“凡人”,妖魔鬼这三个赌场老手频繁地合作出千,畏忌对面戴着金面具、还跟着个魔族,没有摆在明面上而已。
但该出的千,它们几个在私底下是一点没有少出。
鬼晓得出千也不好使——它们三家轮流做手脚,这人怎么还能胡牌胡得不亦乐乎!真是邪了门了!
它们都这样出千了,还能一输再输,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对于蔚止言来说,他之所以被上官留意等人剥夺了同坐一桌的乐趣,除了他一旦上桌就只赢不输,还有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蔚止言一旦上桌,便是从来不顾他人死活的。
此刻依然如此。
蔚止言眼里只有他的牌面,玉白修长的十指在方寸之间一颗颗方块里翻飞来去,分毫不在意另外三家难看的表情。
已经打到了第六把,蔚止言依然大杀特杀。轮到对面厉鬼出牌了,厉鬼丑恶面相一沉再沉,抓着牌在桌上敲来敲去,迟迟打不出手。
“干嘛呢你,倒是出牌啊?!”一边的魔物和女妖等得不耐烦了。
“就是呀,奴家等得手都酸了,你还打不打了?”
厉鬼一个字没回,抓着牌敲敲叩叩,敲了老半天,越来越急躁,呸了口气,没头没尾把牌重重往外一甩!
“打他娘的!老子不打了!”
抄起鬼刀,陡然掀翻了牌桌!
“哇噢——鬼要杀人啦!”
厉鬼杀人,不失为一出好戏,没准还能捡着口新鲜的分一杯羹。旁观的鬼怪们退开些许,给厉鬼留出个宽阔的杀人场子,继续看得津津有味。
蔚止言沉浸于凑齐一副牌面的快乐里,冷不丁,牌桌四分五裂——方块牌满天洒落,从他正对面,直直刺来一把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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