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后方横来一只手臂,把他推开了去。
厉鬼刺出的鬼刀便是没能削掉那张金面具底下的头颅,而是擦过蔚止言发冠,豁然劈断了中间一支白玉簪。
来人将蔚止言护在身后,直面冷厉刀光。
雪白长发铺满眼帘,蔚止言眉心急跳,无知无觉间已是展开衔云折,差些就要动用仙术。
腕上青铜镯忽闪,拘灵生效,禁锢了他的修为。沈欺密语传来:“别动。”
蔚止言才险险止住。
疑是既然这样说了,多半留有把握,他贸然出手反倒多事。
事实的确如此。
因为沈欺根本不需要蔚止言再出手。
厉鬼提刀相向,沈欺不躲不避,只侧了侧身子。
“太慢了。”他眉眼微微压下,淡淡给了鬼刀一眼。
迅猛的千重刀光,在他眼里却是无限放缓,刀下一切招数都无所遁形。
白发青年脚下动也没动,右手张开三指,沿着鬼刀来势划过,漫不经心地挑了其中一处空当。
全场的鬼怪看不清楚他是怎么样做到的,只是一个眨眼的光景,刀尖翻转,手握刀光的人换了一方——鬼刀居然被他夺了过去!
最震骇的当属厉鬼,可是愤怒的叫骂声还没有出口,夺回鬼刀的动作没能发起,它突然不能动弹。
它倒下了。
直到死,它也不曾看清杀机从何而来。
是与它的刀法截然不同,一瞬凛冽的,凛冽到美丽的刀光。
那么狠绝的致命一刀,又如同吐息一样平常。
不留喘息的时机,击穿了厉鬼,让它倒在自己的刀下,化作一缕青烟。
这一幕落到围观的鬼怪们眼里,一阵骚动。和厉鬼同路过来的女妖和魔物,本来见到厉鬼死了也无动于衷,这下却死死盯着厉鬼倒下的地方。
厉鬼大把大把的筹码,撒了一地。
……那么多的筹码,怎么能拱手送人?!
一妖一魔透过漆黑面具,互相对视了一眼。
沈欺刚要抛下鬼刀,走出一步,一左一右,两道凶戾的邪气直冲面门!
他已有察觉,格刀挡下右方魔物放出的煞气,但是这样——他必定就无暇兼顾另一头!
妖气四溢,朝着白发青年左侧猛冲而去,女妖正窃喜得手,脸上笑容迸开裂痕。
——不知何时,鬼刀换到了那人的左手上。
他的左手……比右手使刀更快!
偷袭失利,妖魔两个暴起,一拥而上。
牌桌附近妖气魔煞来来去去,道道乱流横冲直撞,甚至将沈欺的面具打飞了出去。
女妖和魔物联手聚力,猛攻不停,沈欺一一避过,周身又有两股妖魔邪气穷追不舍,搅得长发狂乱翻飞。
妖魔碰不到他,邪戾凝成的乱流愈发强烈,不留缝隙将他包围。
沈欺处在乱流中心,凶邪迫在眉睫,他面不改色,握紧了刀柄。
便是这一下,凌乱气流无故骤停。
妖气与魔煞,两道暴戾的邪气停止了暴动,安静地蛰伏在他面前。
女妖连同魔物齐刷刷变了脸色。
如果说它们刚才看到厉鬼的鬼刀被夺走,还只以为这个金面具稍微有点本事、不成太大的威胁,那么现在、现在……
同样的毛骨悚然,降临在女妖和魔物的身上。
它们才意识到,厉鬼被夺走的,不只是鬼刀。
还有厉鬼操纵鬼刀所使用的阴气。
这个戴金面具的白发魔族……他不是魔族吗?
一个魔族,如何能够夺走鬼族的阴气……?
而现在——它们一妖一魔,赖以施放功法的妖气与魔煞,全都被这个人给夺走了。
这种感觉,不是修为被压制或是什么,远远不是这么容易。
是它们全身里里外外所有的气力,都被什么东西给剥开,掏了个干净。
不能动用妖气的妖族,不能动用魔煞的魔族——它们这样,与待人宰割的废物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怖的。
那个魔族……他一个魔族,为什么能连续化用妖、鬼、魔三重气泽?!
沈欺居高临下,掠过那两个妖魔惊惶的姿态,轻轻抬起了刀。
在他身前,被剥离出来的妖魔两重戾气,竟然回旋着,融为了一体。
堪称乖顺地,依附到鬼刀表面。
他挥刀而起。
鬼刀在他手里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又似乎感知到某种惧意,刀身震颤,想要逃离。
即使如此,毫不妨碍他出刀的速度。
身形鬼魅,刀法快得连影子也看不到,缠裹在鬼刀表面的两重戾气接连穿透了妖魔。
妖魔逃脱不及,厉声嚎叫只到一半便失声,戛然而止的尖叫声里,鬼刀也剧烈晃动着,裂成了一堆碎片。
此刻,被打飞的金面具才堪堪落地。
白发其下,便露出一张浓烈夺目的面貌,端是美人。
赌场内妖魔鬼怪看直了眼睛,嘶声一片。
然而当那双瑰丽的碧瞳盛满冷意,森森然朝它们望来。
回想这张昳丽容貌以一敌三、分别只花了一招就斩尽杀绝的残暴场面,嘶嘶怪叫的妖鬼们各个收了声,大气不敢喘。
唯一敢走上前的只剩下了蔚止言,没见得害怕沈欺这副杀神模样,只是殷勤地替沈欺扇走脚边七零八落的牌桌残骸、再扇走那三个妖鬼魔残留的恶气。
“刚才,打尽兴了么?”沈欺忽地问他。
蔚止言不明就里:“诶?”
“若是没有,”沈欺环视一圈待着不走的众多妖魔,声色淡淡,“便从这里头再找几个,陪你打个尽兴。”
再打多少局也没有关系,不管输赢,不管有没有筹码,都没有关系。
沈欺早就知道,在千金不换的赌场,只有一种人,才需要筹码。
便是赌局之外,打不过对手的人。
所以,他们不需要。
沈欺一语,众人变色。
好宠溺的发言,蔚止言恃宠而骄。
好狂妄的魔族,妖魔鬼怪心惊胆战。
沈欺望着蔚止言:“嗯?打够了么?”
蔚止言看了看附近:“没……”
“!!!”
一群看热闹的妖魔鬼怪吓得抱头鼠窜。
场子里转眼空了一片,只留下他们了。
蔚止言眨一下眼,才把话说完:“没有不够,疑是,不用找它们了。”
沈欺:“嗯。”
蔚止言是故意说了个那样的开头恐吓看戏的鬼怪,他自然看出来了。
“疑是,我听他们说到一些事,或许和傀儡师的去向有关。”
流连牌桌之余,蔚止言一直没忘记他们过来的要紧事。同一桌的妖鬼魔误以为他是个对法术一窍不通的凡人,打牌时在暗地里装神弄鬼,聊了不少长生肆的秘事,再有场子里其他桌的赌徒,那些窃窃私语,全让蔚止言听见了。
蔚止言:“长生肆的主人……”
“等一等。”
沈欺伸出手,端着蔚止言的下巴,注视他的脸。
蔚止言迷惑垂头。
也正是因着这一动,蔚止言头顶那支被鬼刀劈断、摇摇晃晃挂着的白玉簪再也平衡不住,“啪嗒”一下,摔落在地。
与玉簪相连的,早就摇摇欲坠的发冠再也不能维持,彻底地歪倒了。
先前沈欺不让蔚止言插手,蔚止言只把全副心思都系在观战上,浑然忘却了发簪断裂这回事。
玉簪粉碎一地,由此,蔚止言那一顶发冠全毁了,乌发一束接着一束,流水一般垂落无遗。
蔚止言:“……”
……这副不雅甚至狼狈的尊容,蔚止言只能庆幸,还好这不是在仙界,还好有金面具遮脸,没人知道他是谁。
蔚止言默默扶紧了金面具,再扶了扶,力求挡住自己的脸,绝望道:“疑是,救救我。”
沈欺:“?”
蔚止言披头散发,沉痛道:“其实,因为手拙的缘故,我有些微的……不太擅长修整衣冠。”
沈欺:“……”
认识蔚止言不是三两天,蔚止言嘴里这类“些微不太擅长”的说辞,在沈欺看来,通常可以替换为“完全不会”。
沈欺气笑了,一针见血:“你不擅长,那以前穿衣束发,你要怎么办到?”
蔚止言谨小慎微:“以前……有仙术啊。”
整理衣冠,尤其是发冠这件事情,历来是横亘在蔚止言手残道路上的一座高峰。
令人发指的是,蔚止言钟情的那些衣物也好,冠饰也好,大多是翩翩飘逸的风韵。这样固然是有着衣袂飘飘的风采了,但由此带来的繁复,也使得整理衣冠的难度再上无数层楼。
且蔚止言此人,还有个非常麻烦的恶习。
他不能忍受别人近身。
所以穿衣束发这种凭借双手完全办不到的事情,蔚止言选择了独辟蹊径,靠仙术解决一切。
于是当拘灵封印了仙术,他就失去了一切。
让蔚止言自己把这头乱发重新束好,他可能也是办得到的——在他手里最后办成个什么鬼样子,就没有人知道了。
沈欺:“……”
深吸一口气,道:“……我替你束。”
蔚止言本来不抱多少幻想,谁知还有这样的好事,等不及心花怒放,沈欺话锋一转,“但要换个地方。”
“好啊,都听疑是的。”蔚止言想也不想地应。
两人并行,走出了赌场地盘。
尚未走出去多远,赌场里跟出来一个人影,越过满地狼藉,追到他们身边,往两人面上看了一看,停在沈欺跟前。
人影抬手,露出的手指肤色极白,指尖夹着一张金面具。
“这个,是你落下的吧?”
拾金不昧的这个热心人一身黑衣,戴一张黑面具,两手筹码空空。正是四方桌隔壁赌签的场子里,抽签抽了无数个一千次但一次没中、输了一整晚的冤大头。
冤大头另一只手提着只金丝鸟笼,笼子里同样空空如也。
手头仅剩的全部家当只剩下一只鸟笼,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掂量着金面具,好心道:“有时只顾着眼前,忘了丢下的东西,它等得太久,也是会心急的。”
沈欺回头接过面具,语气无波无澜:“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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