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觉,已经步入深秋。
一年中,祝念最喜欢的便是暮春与深秋。气候宜人,风景又独具特色,随意地一眼望去,便是寂静的街头。
然而,就是在这么美好的深秋,却正好是她母亲的忌日。
随着落叶逝去的,不仅是她母亲的生命,还有她往后的自由与幸福。
祝母忌日那天,正巧是双休。
而这段时间,祝修文也闲了下来,大多时间都待在家里。
祝念很早起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犯起了愁。
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好像母亲的脸,母亲的声音,都不存在于她脑海。
仔细回想,也只能回忆到童年时,一家三口一起摘杨梅,结果杨梅的汁水沾得手指到处都是。几个人也不恼,笑作一团。
“叮——”
闹钟响起,祝念顺手关掉,换下睡衣,穿上了日常的衣服。
餐厅的桌上摆放着阿姨做的早餐,三明治和果汁。
祝念实在没什么胃口,但和往常一样,麻木地吃完了重复好几次的早餐。随后,起身靠近书房,敲了敲门。
里面沉默了一下,传来祝修文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进。”
祝念打开了一条门缝,问他:“今天要去看妈妈吗?”
祝修文顿了一下,目光依旧在电脑上,没有看她一眼:“为什么要去?”
一瞬间,荒唐感涌上心头。
她有些嘲讽,但依旧平静地问:“你忘了?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今年清明节都没去过。”
祝修文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她,皱眉:“有什么好看的?”
祝念不自觉扯了扯唇角,感到可笑。
“快要高考了,我给家教多付了点钱,让她上下午都给你辅导一遍。你就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
窗外依旧雾气蒙蒙,小水珠粘在窗户上,叫人看不清窗外究竟是如何的孤寂。
父女两人迟迟没说话,可祝念却一直没离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怎么又这样?”祝修文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出满满的斥责,“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生气了。”
“人变得情绪化就没什么理智,你懂吗?”他朝她道。
祝念低着头,沉默许久,开口问道:“你不觉得是你的问题吗?”
祝修文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祝念。
“我觉得我需要一定的休息时间,而不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自由;你在的时候,我就什么都得听你的。”
他反问:“你怎么不去看看其他人?他们的家庭条件哪里比得上我们?是谁一直供你锦衣玉食?”
“没错,”她语气有些轻,“但我的精神可能早就不在了。”
“如果我不管你,你哪来的这么好的成绩?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完美,这不都是我教育你,得到的结果?”
听着这么理直气壮的话,祝念忍不住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喉咙很痛。
“他们的确觉得我完美,可愿意和我交朋友的又有几个?好不容易有个熟络的人,又要被你赶走……”
祝修文沉默着,凝视着她的脸许久,平静地说:“我觉得你心理出问题了。”
祝念静静地看着他,苦笑一声。
“我过几天给你安排一个心理医生,我有点人脉……”
他正说着,祝念插了嘴:“如果妈妈还在,她会希望你这样吗?”
祝修文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阴沉,冷冷地看着祝念,叫人不寒而栗。
而祝念则是转过身,走出了书房。正要消失在他视野,又停下脚步,一字一句。
“我宁愿我像个活着的人。”
说罢,她就此离开,门缝也被她关得严实。
秋天的街头明显变冷了不少,道路两旁未凋落的树木上还结着霜。
祝念穿着家里随意带的一件外套,没加绒,在这潮湿的天气显得黏腻又寒冷。她走了好一段路程,望着街边的店铺,心中倍感惆怅。
记忆中,走向海边的路不远,却也有很久没有去过。她抱着不安,却依旧准确地来到了地点。
云陵市海岸线曲折而狭长,波涛的海浪冲刷着陆上的礁石。可这里不是沙滩,没有任何能让人落脚的地方。
唯一观赏海景的方式,是趴在铁质的栏杆上,凝望着远处的灯塔。
母亲是海葬的。
她温柔,却又有些恃宠而骄,没什么大人的样子。而就连病死前用尽全力写的遗书,也说要和祖祖辈辈一样海葬,说是够风光气派。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祝念微笑着,低着头心想。
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来,祝念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而后,又望着海面发呆。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不由得瞬间回过神来。
“吓到你了?”梁绍挑了一下眉,语气却带着一丝歉意。
祝念微微摇头:“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就在这附近,”他嘴角的笑漫不经心,“倒是你,来这边干嘛?”
她垂眸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没必要向梁绍瞒着,便开口:“今天是我妈妈忌日。”
少年明显身形一僵,看着祝念,心里莫名一痛。
空气中弥漫着铁栏杆生锈的气息,柏油路被初升的太阳照亮,似乎泛着光。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太对劲,试探着问:“不只是因为忌日吧?”
她点了点头,被他这么一提起,刚平静下来的悲伤忽然又想从眼眶溢出。
她忍着眼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却感受到头闷闷地疼痛,喉咙也像是被针刺穿一般。
如鲠在喉。
梁绍蹙眉,上前轻手拥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祝念再也压抑不住,滚烫的眼泪从眼中落下,小声啜泣着。
她紧紧抓着梁绍的衣服,梁绍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如果觉得压抑,可以随时来找我。”
祝念不太想自己的眼泪弄湿他的衣服,便不停抹着自己的眼眶,看着怪让人觉得可怜。
梁绍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眼中是无法藏匿的心疼。
早晨斜射的阳光下,两人相拥。
好一会儿,祝念止住了哭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笑着扶起她,低着声音问:“现在是想回家?还是在这边待一会儿?”
祝念有些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询问:“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梁绍勾起唇角,“想聊什么?”
她转头看向泛着层层波浪的海面,开口:“我和你说一说,我妈妈的事吧。”
梁绍将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肩上,倚着铁栏杆,应了一声,认真听她述说。
“小的时候,我家里算是中产。妈妈工作不太忙,总是耐心地陪我玩,爸爸对我也很好。
妈妈会带我去外面摘杨梅,看青提长满树。爸爸对这些没太大兴趣,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陪我们,又把我抱起来,让我更容易摘到果子。
后来我突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妈妈,我问爸爸,爸爸说妈妈去工作了,我信了。可是后来,我放学回家,第二天早上爸爸就把我送到殡仪馆,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妈妈得了绝症,很快就离开人世了。而她,就葬在这片海里,和我的祖祖辈辈一样。”
闻言,梁绍略感诧异:“祖祖辈辈?”
她点头:“嗯,我妈妈那边的家里人,大部分都是海葬的。我现在记不清妈妈的样貌了,也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梁绍沉默良久,帮她捋了捋头发,慢条斯理:“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以后被我骗感情啊?”
她听着梁绍开玩笑的语气,轻笑:“那你也告诉我一点呗,我一直觉得你挺神秘的。”
“我啊……”
地上的水干涸了大半,树叶上的霜也成了露一般。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我啊,也就那样。”他先是卖了个关子,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恐惧。
没来由的恐惧。
很快,他将那多余的情绪扫除,望向大海。
“小时候我爸妈也挺好,跟你一样。不过后来我妈妈生病,我爸为了快速拿钱,就去到处赌,一发不可收拾。”
他顿了顿,转头望向她:“我记得你之前问我,我的右耳是怎么失聪的?”
祝念不自觉地看向他右耳的耳钉,想起了什么,点头。
梁绍弯唇:“我爸打的。”
“当时我爸在打我妈,我看不下去,就冲上去了。小孩肯定比不过一个中年人。虽然耳朵没保住,但至少有一段时间,他没再动手。”
“后来,他欠的太多,跑了。就留下我和我妈一起住,不过现在我妈在医院治病,一切都很好。”
祝念松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担忧。
一个人从小就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能够撑到成年,已经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可幸好,梁绍做到了。
周边的车水马龙喧嚣,似乎都抵不过两人的对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说,恋人之间就该像朋友一样畅所欲言。
她对他,似乎又多了解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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