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周雪芥狼狈摔下来,身体与地面猛然相撞,骨头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跌坐在地上,垂着头,头顶惯常竖起的几根发丝摇摇晃晃。腹部逐渐洇开一片血迹,血迹正中央,银白剑刃泛着凛冽冷光。
低笑自他的胸腔蔓延到空气里。
辛眠才从那一瞬间的惊诧中回过神,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看卫栖山,他仍旧趴在那里,眼底浮现一抹阴狠,死死地盯着周雪芥,嘴唇冻得不见分毫血色。
“还,给,我。”他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头滚出。
周雪芥止住笑,缓缓抬眼,脸上再也没有了半分平日的随性,眼皮半耷,面无表情地扫过卫栖山固执的脸。
“好疼啊……”
说着挺了挺背,插在他腹部的惊虹倒飞而出,借着冲劲在空中旋转了几周之后凿进不远处的岩壁。
“唔。”周雪芥捂着伤处,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衬得他的手指惨白得不像话,他颤巍巍站起来,看向卫栖山,后槽牙紧咬,“你居然敢伤我,你居然……”
卫栖山绷着唇,亦撑起身子。
尚未坐起,便听周雪芥又说道:“想要这个?”
卫栖山立刻抬起头,视线被周雪芥手中那枚储物戒牢牢牵着,再无暇顾及其他。
周雪芥挑眉:“那就自己爬着过来拿。”
话里的羞辱意味犹重。
卫栖山的手指深深抠陷进地面。
“听见了么?”周雪芥冷声道,“立刻,爬过来。”
他现在非常生气。
原本今夜是想要当着卫栖山的面揭开辛眠的身份,好好欣赏一出大戏,结果一个两个的都不配合,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先是那女人,都这种程度了居然还能忍而不发,面不改色地让卫栖山跳进沉霜渊去寻那具假尸。
无趣至极。
只有在听说自己用禁术复活了她时才流露出那么一瞬间的失态。
再是卫栖山,没出息,太没出息,居然真的就为了一具假尸跳进沉霜渊,又胆大包天地控剑捅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若非是贪恋朝天阙带给他的名声地位,硬要留在这里,何至于对外门的辛眠不闻不问,让她招惹了姐姐,落得那样的下场。
两个人都是活该。
周雪芥狠狠骂道。
“少掌门,你流了好多血。”辛眠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周雪芥眸光微微一跳,看向她,只见辛眠从草木乾坤戒里取出一罐伤药,捧在手心,缓步走来,面色平淡如水,仔细看去,眼底竟显露少许担忧。
担忧?
可笑。
周雪芥脸一沉:“你要做什么?”
辛眠轻声道:“这是凝血生肌膏,敷上这个,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她继续往前走。
“站住!”周雪芥怒声呵斥,“那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也敢拿来给我用?”
“不啊,挺贵的,试试吧少掌门,你看你流了这么多血,看着怪吓人的,你不疼吗?肯定很疼很疼,我知道的,那可是惊虹啊……”
辛眠的声音轻得仿若梦呓。
脚步也轻,飘飘然行至近前。
“我让你站住!”
周雪芥气急败坏,手往后一捞,隔空将凿进岩壁内的惊虹吸出来,锋利的剑芒直冲辛眠面门而来。
辛眠眸色一暗,腕上的蛟索便自行幻化成鞭子的形态,随着她轻抖手腕的动作横甩向周雪芥那边。
灵巧的鞭尾缠上他的储物戒,稍稍一刮便送到了辛眠掌心。
周雪芥瞳孔骤缩,大喊大叫:“喂!贱人!你竟敢抢我的——!!”
惊虹在他的操控之下猝然加快,转瞬便到了辛眠身前。
当——
碎玉声清透悦耳。
储物戒上镌刻的法阵被破坏,辛眠轻而易举地将那句假尸拽了出来,扼着咽喉,撞上了惊虹剑尖。
剑尖自前胸钻出,同原本便存在的那道剑痕完全重合。
心脏仿佛被人徒手掐住。
好痛,喘不上气,好想呼吸。
救救她。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同身受般再度经历了三年前那令人窒息的穿心一剑,整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手指深深抠进假尸冰凉的皮肤里。
卫栖山替她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
绝望,崩溃,痛彻心扉。
随后是皮肉与碎石摩擦的声响,他在地上抽搐,挺动,冒着筋脉寸断的风险强行爬起来,双腿打颤,跌跌撞撞奔过去,从辛眠手里扑下尸体,抱进怀里,而后摔倒在地滚了几遭。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辛眠。
为什么连一具尸体也不肯放过。
为什么偏偏在他眼前重现那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卫栖山双眼猩红,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甩向辛眠和周雪芥,嘶着嗓子:“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对了。
辛眠的呼吸渐渐平复。
她看向周雪芥,这张平素俏丽又张扬的脸上全是难以置信,仿佛刚才那件事有多么惊世骇俗。
至于吗。
这样想着,她在周雪芥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周雪芥便如秋风扫落叶般仰面摔了下去。
辛眠将凝血生肌膏的盖子取下,举到他伤口上方,罐口朝下,质地黏稠的药膏缓缓流出来,一滩一滩落在周雪芥的肚子上。
“你找死!”周雪芥依旧张牙舞爪,“疯了,真是疯了——”
辛眠的手猛地按在他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别乱动。”她语气平静,“说了很疼,给你上药呢。”
将凝血生肌膏均匀涂抹好,辛眠才站起身,走到卫栖山那边。逆着月光,卫栖山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清楚幽暗的面部轮廓。
好熟悉。
总是这么熟悉。
他将怀里的尸体抱得更紧了些。
可是没用,辛眠蹲下去,将他冻僵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从他怀里硬生生把那假尸扯了出去。
卫栖山竟说不出难听的话。
他能感觉到,师妹很难过,很痛苦,好像在哭,魂魄在轻声啜泣。
心脏好痛,五脏六腑都痛。
意识有些恍惚了,依稀听见师妹的声音:“卫师兄,明日掌门为你和雪微师姐指亲,你要答应他,好吗?”
“为什么?”他问。
“你答应他,我就把她还给你……把辛眠,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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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眠等着谈盈淬体结束才回去。
一夜好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缝倾洒入屋内时,合衣而卧的辛眠睁开了眼。
“绵绵!快醒醒!师尊说——”谈盈清脆的声线穿过半掩的门扉,“掌门今日在前殿宴请众仙门,让我们也一同过去呢!”
长靴匆匆踩上门槛,谈盈推门的瞬间,与坐在榻边愣神的辛眠对上了视线。
“你醒了呀。”她一股脑冲进来,“快快,师尊把这事给忘了,临时才让秦姣师姐来通知我们,现在其他两峰的弟子都已经就座了呢!”
两人一溜烟儿出了门,御剑穿梭在群山之间,果然看见有不少受邀而来的仙门贵客被仙鹤领着往前殿去。
这次群仙宴不比上次闻菱的生辰宴,周衍以秋时小聚的由头请了别宗的掌门前来,除了客席,并未做过多座位上的安排。
前殿已经人影幢幢。
谈盈一眼就瞥见段南奚旁边空着的两个位置,拉着辛眠东拐西拐,可算落了座。
“段师兄,你是专门给我们留的位置吗?”
段南奚点头:“嗯,我问了秦姣,得知你们会来晚些,便自作主张给你们留了位。”
“怎么叫自作主张呢?段师兄这是先见之明!”谈盈不认可,“你说是吧绵绵?”
她往右一瞧,辛眠魂不守舍。
段南奚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辛眠没应声,被谈盈推了下胳膊才回过神,迎上段南奚关切的目光:“师兄?你问我什么?”
“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谈盈重复了一遍,“不该啊,我们一起从沉霜渊回去的,你比我醒得还晚呢。”
“嗯,我睡挺好的,多谢师兄关心。”辛眠浅浅笑道。
周围的交谈声忽然小了许多。
大殿正前方,掌门周衍出现在众人眼前,身后跟着脚步虚浮的周雪芥,和神采飞扬的周雪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雪芥的目光隐隐透着幽怨,似乎看了辛眠一眼,可辛眠看过去时,他又盯着空中某处。
谈盈低叫出声:“呀,卫师兄!他怎么和掌门坐在一桌了呀?”
段南奚觉得很正常:“卫栖山是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自然该坐在掌门那桌。”
“可是上次……”谈盈嘟囔,“上次卫师兄就……”
“闻菱生辰宴那次吗?”段南奚想了想,“或许他有他自己的安排吧。”
他给谈盈和辛眠各斟了一盏酒。
“嗯,也是。”谈盈立马接过,“哇,谢谢段师兄!”
段南奚瞥见辛眠的注意力在别处,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卫栖山。
卫栖山?
师妹什么时候和他熟起来的?
犹记起闻菱生辰宴那次,抢在他前面,率先被师妹扯在手心的纯白色外袍,以及在周雪微出手时,骤然出现在师妹身前的那把惊虹。
都和卫栖山有关。
段南奚若有所思,将辛眠的酒盏轻轻放下。
精美的菜肴呈上来,伴着乐舞,周衍同客席上的仙门领事们相谈甚欢,间或举起酒盏,觥筹交错间,周雪微得体而从容的笑容若隐若现。
辛眠垂下眼,捏在酒盏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段南奚察觉她的情绪不对劲,温声宽慰:“别让自己太紧张了,师妹。周雪微上次对你动手,已经被齐峰主教训过了,倘若她再寻你麻烦,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辛眠心中漾起淡淡暖意。她抿了口酒,小声应道:“好,谢谢师兄。”
段南奚待她与旁人不同,她是知晓的,这份情意她无以为报,只能装糊涂,装不明白。
并非不渴望助力,然而自小相处的卫栖山都能那般轻易抛开她,她怕自己再度陷入温柔的漩涡之中晕头转向,滑向另一个深渊。
但是段南奚的话也提醒了她。
是,她眼下已不是那个举目无亲的外门孤女,她有师尊,有好友,有师兄师姐,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想做什么都可以。
都可以的。
辛眠抬眸,正好看见大殿正前,周雪微撒着娇搂住了周衍的胳膊,唇色鲜艳,一开一合,像是说着什么俏皮话。
而后,周衍双目含笑,牵着女儿的手站起身,举起酒盏致意。
她还看见,卫栖山的脸色灰败,眼底阴翳层层翻涌。
辛眠抿唇。
隔着人群遥遥望去,她眯起眼,指尖瞄着卫栖山唇角的位置,在空中画了一小道向下弯起的月弧。
笑一笑嘛,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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