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芥的目光聚焦于惊虹剑尖,而后拉远,定在卫栖山毫无血色的脸上。卫栖山气色惨淡,眸中红血丝密密麻麻,盯着人看时倒真有些瘆得慌。
他装模作样地搓了搓胳膊:“好吓人啊卫师兄,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听见这话,辛眠也看进卫栖山的眼中。
卫栖山颤了颤眼睫,视线闪躲,看向另一边,入目是茫茫白雪,日头照耀下发着刺眼的光,晃得他眼疼。
“没有。”他说,“一时没控制好。”
“哈哈哈哈——”周雪芥笑得嚣张,“卫师兄,被我姐姐教训一通,连本命剑都控制不了么?”
“关她什么事?”卫栖山皱眉,“区区皮外伤……”
“那是因为情契,对吗?”
辛眠放下他的衣襟,缓缓站起身。
“我本以为这东西已经被你解掉了,还有些可惜。既然还在,卫栖山,你这条命且先留着供我玩上一段时日,日后再取不迟。”
周雪芥说得对,眼下不宜和周雪微正面相抗,得不偿失,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关于当年沉香阁灭门的真相,她还没有查清楚。
抛下这句话,辛眠转身离开前殿。
周雪芥紧接着跟上。
就在两人前后脚走上山间石板路,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的瞬间,卫栖山看见周雪芥搭上了辛眠的肩,那么自然,那么亲昵。
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呢?
我为什么不知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卫栖山的手指深深陷进雪中,冰凉的刺痛感将手冻得麻木。他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了月上柳梢头,今夜当值的小弟子才发现他。
小弟子听说了群仙宴上的事,胆战心惊地上前搀扶,手摸到卫栖山的胳膊,被硬生生凉得打了个寒颤。
“卫师兄?你还好吧?”
这大晚上的,卫栖山血肉模糊地坐在这儿,摸一把跟死人没两样,凉透了。
小弟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说话都哆嗦。
卫栖山动了动,先是眼睛,再是头。他转着脖子,偏过脸看了那小弟子一眼,眼底忽而漾起柔柔笑意:“嗯,我很好。”
“真、真的吗?”小弟子看他哪哪儿都是血,对着他的笑容心里直发虚,“要、要不我扶着师兄去找医修……”
“不用了。”卫栖山反手撑了下地面,慢腾腾直起腰,喘了口气,“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啊,噢……”
小弟子看着他虚浮的脚步,咽了咽口水。
卫栖山回到住处,身上的弟子袍破破烂烂,混着血水、雪水,与外翻的肉粘连在了一起。
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将破掉的衣裳一片一片、一条一条撕下,连皮带肉,眼都不眨。
干掉的伤口又渗出血,细密的刺痛缠绕着他背上的每一寸肌肤。
卫栖山赤着上身,手再次捂住了心口处,心脏跳得很快,似乎还残留有辛眠掌心的余温——
没有。
凉的。
肯定是被风吹散了。
他脸色一沉,手用力搓着那片,直到能感受到肌肤散发出的淡淡温热,才噙起笑,整个人向后一仰,躺倒在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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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谈盈醒来的时候,辛眠正在她的小木匣里翻找东西,弄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嗯?绵绵,你在找什么呢?”谈盈揉着眼睛,声音黏黏糊糊,“你昨日去哪里了啊,我一直没见着你……”
辛眠捏出两三只小瓶罐,一股脑塞进草木乾坤戒。
“噢,昨日从前殿离开后去了师尊那里一趟,然后便寻了座僻静的峰头练剑。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了,就没吵你。”
“原来是这样。”
谈盈从榻上坐起,看她又在数另一只木匣子里的灵石,不由问道,“你拿灵石做什么,是要出门吗?”
“师尊昨日找我办事,需要下山一趟。”
辛眠将灵石一股脑塞进去,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谈盈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要下山办事还是打算从朝天阙走人,怎么把灵石全带走了,你不是最宝贝这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灵石了吗?”
说着一骨碌翻身下床,凑到辛眠身边,轻轻掐着她的脖子前后摇晃:“还回来吗绵绵?还回来过年吗??”
辛眠被她闹得好笑。
似乎是有些反常了。
“回来的。”辛眠道,“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
她爹娘都不在了这件事谈盈是知道的,无意间触及她的伤心事,谈盈顿时像是做错了事,眼神慌乱,支支吾吾:“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啊,绵绵……”
“没关系的。”辛眠拉她的手,“我的意思是,这里有你,有师尊,还有师兄师姐们,飘渺峰已经是我的家了,不回家还能回哪儿?”
门外响起叩叩声。
“还磨蹭呢,我等你很久了诶。”
外面听墙角的周雪芥十分不满地嚷嚷着。
谈盈听见他的声音,又是一惊,压低了声音问:“少掌门?他也去?”
“嗯。”辛眠点头,“师尊让我陪他去沧溟海一趟。”
“沧溟海?”谈盈不自觉拔高了嗓门,“就那个全是尚未开化的鱼人族的沧溟海?去那里做什么?”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周雪芥将两扇门板一把推开,语气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别乱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没好气地看向辛眠:“快点。”
辛眠不理他,继续向谈盈解释:“说是那边有灵脉现世,让我们去打探下情况,没什么的,别担心。”
谈盈回避着周雪芥不善的眼神,“哦”了一声。
辛眠拿好流萤剑往门外走。
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则是昨日从前殿离开后,周雪芥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起沉香阁,他说他在辛眠死后的三年间曾经去过那里,说沉香阁里什么都没有。
没顾得上细究他为何要去沉香阁,辛眠当时脑子一嗡。
什么都没有?
她明明启动了爹娘设下的最后一道秘阵,没人能发现沉香阁的存在,一旦踏足周边区域便会被无形的力量引着向反方向越走越远。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那些尸体,她精心摆放好的那些尸体去了哪里?那些都经了她的手,都是她的东西,就算腐烂了也得待在原本的位置上,是谁擅自挪动了,或是偷走了……
辛眠当即便要御剑前去。
自从来到朝天阙,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没人注意她,也就能有更多的闲工夫做自己的事。
她一直在查当年沉香阁灭门的真相,如今却告诉她,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周雪芥又拿出一颗鲛珠,是他在沉香阁堂屋的角落里捡到的。
正好周衍让他去沧溟海打探新现世的灵脉的消息,他便邀请辛眠一起去,说周雪微还在气头上,这两日指不定要发什么疯,不如下山避避风头,还可以顺便放松心情。
辛眠犹豫片刻,答应了。
回到飘渺峰,齐云间又唤她前去,说周雪芥此行去沧溟海,指名道姓要她护送。
这人还真是心思严密,做的两手准备。
不过,鲛珠这种东西十分罕见,乃是鲛人的眼泪幻化而成,而传说中鲛人正是沧溟海的鱼人族受天神点化而成,这等稀罕物偏偏出现在沉香阁……
辛眠觉得,沧溟海一行确有必要。
两人分别御剑,一路西去。
行了半日,途经烟州城,周雪芥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停下歇歇脚。
无奈,辛眠只好顺着他,来到城里的一家客栈,从小养尊处优的周雪芥张口就是两间天字号上房。
掌柜的就像是看到了两尊财神,比豆子还小的两只眼用那种殷切又渴望的目光盯着辛眠时,辛眠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不”这个字,两百枚灵石拱手奉上。
她肉疼得紧,只想赶快上楼去享受这天价上房。
该不会是宰人的吧?专宰他们这种不常出宗门历练的弟子。
辛眠一边狐疑一边走,半只脚刚踏上楼梯,就被周雪芥拽着出了门,直奔烟州城里那家专为修仙者开设的拍卖行。
“两位留步,请问可有咱们烟州徐氏的通行令?”
周雪芥将腰间的玉牌拍在守门大汉的眉心,“啪”一声脆响,那名大汉顿时双眉倒竖,两手分别一左一右往周雪芥面门上抓来。
另一边那个稍矮一些的赶紧上前一步拦着。
“你是瞎了眼不成?”他怒骂,“这位是朝天阙周衍周掌门家的小公子,还不跪下求小仙师原谅!”
那守门大汉登时变了脸,方才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被兜头浇灭,双手捧着周雪芥的玉牌,点头哈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小人眼拙,小人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来仙师的身份,实在是该死,仙师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小人的罪过!”
周雪芥却不接那玉牌,干晾着他。
守门大汉感受到来来往往的目光,脸上愈发觉得挂不住,偏偏惹的这位是出了名的尊贵,在心里无比懊恼自己的鲁莽。
“行了,进去吧。”辛眠催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让进就进,不让进就不进呗,人家也是按规矩办事。
哪想周雪芥就是不愿善了,还拉住了她的衣角。
辛眠回过眸,看见周雪芥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笑着拍了拍那大汉的脸,轻声说道:“不是说跪下吗?怎么还不动?噢,可不是我让你跪的,是他。”
声音轻若飘絮,却透着森然寒意。
大汉的双腿开始打颤,肉眼可见的弯曲。
眼看大汉就要在周雪芥的强压之下双膝跪地。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架住大汉的胳膊,使力将他托起,站直。
“不必跪他。”
熟悉的声音,辛眠眼皮一跳,看向来人。
卫栖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众人身前,着一件款式寻常的藏蓝长衫,芝兰玉树的气质却愈加突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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