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灼是在一阵宿醉的钝痛里醒来的,缓缓从床上坐起,太阳穴还在隐隐跳动,轻微的眩晕感袭来,昨夜零散破碎的记忆汹涌回潮。
认错灯笼的傻笑、阿戴的无奈、春末凉夜的微风、空中高悬的冷月、还有最后……那个混着胡椒的凌冽的沉香气息,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很喜欢”。
她记得是寒曦将自己送回了小院的门口,只是自她离开之后,自己是怎么回屋休息的部分已经想不起来了。
冷色月光下,寒曦笑意温和,与平日示人的模样全然不同。手覆上额头,白灼想到了昨天寒曦屈指敲在这里的那一下,不痛不痒的,根本称不上是告诫。
寒曦是不是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展露这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白灼的嘴角攀上了一抹笑。
然而,这份窃喜并未持续太久。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虽不算大亮,却也比昨日要晚了许多。
白灼压下心头的悸动,迅速起身洗漱换衣,匆匆忙忙跑到了前厅。果然,跑堂们已经开始了开张前的忙碌,只缺她一个。
“真是对不住!昨夜喝得有些多,来晚了。”
白灼连连道歉,挽起袖子布置桌椅板凳。
昨天的聚餐让伙计们之间又熟悉了许多,对眼前乖巧又标致的白灼丫头打心底多照顾一些,并不在意她喝醉来晚的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儿。”
“昨天才喝了多少就喝成那样了?下次可别喝这么多了!”
“站都站不稳了,昨天差点直接一头扎进盆里!”
“昨天的月亮好看不?”
“灯笼做的月亮也是月亮嘛!”
几个跑堂你一言我一语,调侃她昨天的“醉猫”行径,笑声充满整个大堂。
尽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调笑,白灼竟被臊得有些脸红,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阿戴,想让她为自己开解一二。阿戴捂着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根本没有想要救她于水火的意思。
……
“你的小狼崽子融入得这么好,你的腰包没白掏。”沈清秋用手肘怼了怼寒曦的手臂,冲她挤眉弄眼,“这下可放心了?”
寒曦摇了摇头,将账本放在沈清秋的面前,“主要还是她的性格好。”
“呦,这就开始夸上了,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沈清秋嫌弃的撇了撇嘴,拿起账本朝寒曦晃了晃,“你要是不看,我可就这样写了,若是年底发现你的分红少了大半,可别再来找我。”
昨天聚餐用的食材比以往的规格更高,藏酒也散出去不少,合计起来并不是个小数目。虽然沈清秋觉得寒曦并不在意,但于情于理也应让她过一遍眼。
“随你写就是,沈掌柜还能坑我不成?”寒曦从袖口掏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绘制的是商路的路线图,将它平铺在桌面上,“因为这里的镇子较为偏僻,商队不愿太过深入。不确定商队来往的日子,我打算一路寻去。列个单子吧,我一样一样找。”
“要是列单子,那可长了去了。”沈清秋手指抚着羊皮地图的路线,蜿蜒而上,“你这次又打算在外面待多久?”
太安镇正处商路路线的中间部分,北上西往是西域和外邦,南下是江南地界,看似上下都方便,但想要将所需品都找到稳定的供货源并不是件易事。
太安镇大多是自给自足,物资数量有限,但也不免有许多商品是外来的,价格也会更高。外来货源便属于垄断,多数人都会想要独赚这份钱,并不会将路线告知别人。
因为外来货源的途径鲜少有人知道,所以其他竞争对手做起断人口粮这种事才更肆无忌惮。
绘制地图、自寻商队、愿意为了自家生意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寒曦算是这个安逸小镇的独一个了。
“总归不是闲逛,你只管写就是。”寒曦一点一点将羊皮地图重新卷起,“第一次不熟也正常,日后会越来越顺的。”
“其实现在酒楼这样也并不是不能维持,只是利薄了些,还不至于关门大吉。”沈清秋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斟酌道,“大不了不开分店了,让那些人自己争去吧,我们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养老也挺好的。”
寒曦好不容易回来一段时间,看这架势马上又要出去漂了,按她的性子,估计谁也不想带。虽说不必太担心她出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现在收留的伙计越来越多,总不能后面减裁吧?”寒曦拍了拍沈清秋的肩,目光坚定,“这些人里许多都是我带进来的,人员满载也有我一份原因。”
“人是我开口留的,那你这么说,如果这件事是错,我应当占大半才是。”沈清秋皱了皱眉,对寒曦这样将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举动有些不满。
“那就不说这个。”寒曦不置可否,“不过你难道不想开分店吗?我记得你可是抱着垄断太安的酒楼生意才开的翰清轩。”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沈清秋脸上一热,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还记得,翰清轩开业之后,你还说要把翰清轩开遍盛国,最好还要开到西域和外邦去。”寒曦托着下巴,缓缓摩挲着,一副沉思的神情,好似真的在专注回忆,“怎么现在只想养老了呢?”
沈清秋被自己曾经说的“壮志豪言”臊白地抬不起头来,急忙打断了寒曦,“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没说过!”
“是吗?是我记错了?”寒曦看向沈清秋,黑眸中藏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定然是你记错了!”沈清秋拍在桌面上,贝齿咬着唇,面上都是窘迫。
“好,那便当我记错了。”寒曦点了点头,黛眉间放松了些,“只是,那些人联起手来欺负翰清轩,你难道不想争口气吗?”
这句话问到了沈清秋的心坎里。她何曾不想出口恶气?
从翰清轩开业前,那几家酒楼仗着自己开的时间久,便看不惯新起的翰清轩,背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派人来捣乱,生称吃了翰清轩的菜吃出病来或者往饭菜里添些苍蝇虫子的都是老招数了。还联手官府来找酒楼的茬,曾经逼得翰清轩停业整改过一段时间。
如今又开始在原料上作文章……这叫她如何能忍?
“要不是有经妖司管着,我就趁着夜色直接跑到那些人床头吓他们个半死了!”沈清秋冷哼一声,愤愤道。
提到经妖司,寒曦的面色冷了下来,抿着唇不作回答,指尖蜷起,面上不动声色。
“提起这个经妖司,你那小狼崽子还没去登记吧?”
“那就麻烦你安排一下这件事了。”
寒曦说得理所当然,换来了沈清秋的一记白眼。
……
几日下来,白灼已能利落地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
她不会再对客人桌上的烤鸡、烧鹅露出垂涎的目光了,无论在大厅还是包间都能娴熟游走,托盘稳当,笑容得体,应对从容。阿戴对此觉得十分欣慰。
沈清秋偶尔从账本后抬起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挑剔。
一缕冷香总会时不时萦绕在不远处,白灼凭借对此气息的熟悉早早便确认了寒曦的位置,只是她并没有因此停顿自己的动作,也没有特意去和她打招呼,装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寒曦的身影凭栏而立,看着白灼忙碌的身影,神色如常,目光沉静如水。她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她确信白灼是知道自己在暗中观察她,只是后者的演技有些拙劣。
尽管极力遏制着不看向自己,但是好奇心极重的小狼崽还是会偷偷把余光瞥来一些,在险些和自己的目光撞到一起的时候又匆忙收回,差点将自己吓得心惊肉跳。
虽然寒曦不知道白灼为什么突然间改了性子,但觉得偶尔逗逗她,也怪有趣的。
并且,如此往复,白灼慢慢将对自己的执拗转移到别处,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寒曦留下极短极浅的一声轻笑,转身离去。
直到第七日清晨。
白灼一如既往在同一时间踏入前厅,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新粥的米香、伙计的皂角味、淡淡的尘土气息……一切如常,却唯独少了那缕深入骨髓的冷冽暗香。
心头猛地一沉,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白灼急切地扫过每个角落,楼梯口空荡,账房紧闭,栏杆上也没有熟悉的身影,不安如同藤蔓缠绕上来。
白灼敲响了账房的门,里面果然只有沈清秋一个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沈掌柜,今日好像没见着二掌柜?”
沈清秋正和一笔棘手的账目较劲,闻言头也没抬,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只漫不经心甩出一句:“哦,你家曦姐姐啊?天没亮就走了。”
走了?
白灼脑中“嗡”的一声,维持着脸上的神情,问道,“她去哪了?”
“还能去哪?”沈清秋终于抬眼,丹凤眼里带着点看穿一切的促狭,账本在她手里随意甩了甩,“走商路,找货源。这会儿,怕不是快出城三十里了。”
巨大的失落和被抛下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白灼的心脏,她甚至没听清沈清秋后面的话。
那一晚她和寒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除了一些醉言醉语,还跟郑重地向她提出“如果要外出就带上自己”的请求。白灼还记得当时寒曦眸中映着的星星有几颗。
她明明答应了的,可现在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将自己丢下?
骗子!
“白灼!”
沈清秋的呵斥被甩在身后,白灼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往外走。
她先是去了寒曦的卧房,冷香环绕,窗户开着,有些淡了,整洁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她关上门,大步流星,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将楼下的伙计和食客都吓了一跳。
阿戴看着她冷脸,想要拦住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却不料直接被她直直略过。
阿戴还想上去追问,沈清秋站在二楼,声音幽幽飘了下来,“别管她,让她走,这个麻烦让寒曦自己解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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