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曦的手落在白灼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惊破白灼昏沉的迷障。
白灼猛地抬起头,涣散的褐色瞳仁在触及寒曦的清晰的面容时,骤然聚焦。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抓住寒曦的衣摆,后一刻眸子中又闪过一丝惊慌和无措,又将自己的脸重新埋回了臂弯。
“怎么?敢追来却不敢见我?”见白灼这副样子,寒曦不免觉得好笑,语气也轻快了些。
果然如她所料,那张娇俏的脸上多了几道灰痕还有泥点子,像个花猫。
“你别看我……”听到寒曦的调侃,白灼将头埋得更深了,声音从臂弯的缝隙传出,闷闷的。
此时的寒曦虽然只着素白中衣,青丝披散,未施粉黛,却也清丽脱俗,发梢都带着香气。而她自己……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现在是如何狼狈的模样,这一对比,更加不想让寒曦见到了。
“夜深了,先进来。”寒曦扶住白灼的手臂,将人往上提。
白灼顺着寒曦的力道站起,却因坐得太久,腿脚发麻,加之衣裳浸湿未干,又被冷风吹冻而变得冰凉。还没站稳便是一阵酸软,险些又栽了回去。
寒曦上前半步,揽住了她的腰,将白灼拉了起来,只是入手处一片冰湿,全无她前几日酒醉时那般温热的触感。她没有说话,清冷如幽潭的黑眸里看不出是怒是叹。
寒曦半扶半架地将白灼带进了房间,反手轻轻合上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微光与寒意。
房内比外面暖和许多,寒曦手腕翻转,点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火苗随着二人衣摆扇动的风摇曳跳跃,光线昏黄却足以视物。
寒曦松开手,指了指桌边那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椅,“坐。”
白灼依言乖乖坐下,双手无措地放在膝上,沾满泥污的手指蜷缩着,很是拘谨的模样。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宣判,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寒曦的神情。
就这样僵持了几瞬,她预想中的话语并未到来。
寒曦转身走到盆架旁,提起桌上那只看起来用了些年月、壶嘴有些磕碰的陶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早已凉透。
她将凉水倒入盆中,拿起搭在一旁的干净布巾放入其中,然后将水盆端到白灼脚边放下。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事务。
“先把外袍脱了,将泥泞洗一下。”
白灼试探性地抬起头,借着摇晃的烛光看向寒曦,后者目光沉静,从神情与平日无异,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灼点了点头,站起身褪去了外袍,露出了素白的中衣。中衣也有浸湿的痕迹,但好在没有被泥泞沾染。
她清洗着手上的泥,有些边缘处已经风干,洗起来有些费力。低头看到了脚下的步履,已经几乎快要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白灼只觉有些脸热,但还是将它一并褪去,将双脚放入盆中清洗。
盆中的水逐渐浑浊,寒曦看到隐约间还有些血红色,只是很快便被黑泥掩盖,她心中有了猜测。
“受伤了?”虽是问句,却十分笃定。寒曦没等白灼的回答,转向床边,从包袱中翻找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洗完以后,涂上。”
白灼看向翠青瓷瓶,又小心翼翼看向寒曦,“都是小伤……没事的。”
寒曦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白灼的手掌被碎瓷片划破,她毫不迟疑地想要用动物最原始的方式治疗。
“难不成……这里的伤你也想舔舔了事?”
白灼见寒曦以一种迟疑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尴尬地咽了咽口水,“……那倒不是……”
寒曦没回应,从行囊中取了一身素净的里衣,放在床边,“一会儿沐浴完,穿这身。”
“哦……好。”白灼没想到寒曦会将自己的衣服给让穿,一时有些发愣。
寒曦走向屏风后,浴桶中是空的,旁边两个水桶还有没用完的水,只是已经放凉了。沉默地将水桶中的水倒入浴桶,为她准备沐浴的清水。
白灼看着寒曦的举动,以为她要去为自己叫些热水来勾兑,心中突然有些愧疚,急忙道,“那个……我用冷水就好,不用折腾的。”
“春日还寒,女儿家少用冷水。”寒曦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水桶中的水全部倒完,不足半个浴桶,尽管不能畅快沐浴,凑合一下也是够用了。
白灼抱着寒曦为自己准备的衣物,赤脚走到屏风后,只见寒曦探出半个身子,将右手放入水中轻轻拨弄。
水面漾起圈圈点点的波纹,映着烛火的昏黄,水光粼粼。寒曦的掌心似乎有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微光流转,几个来回后,竟然升起了氤氲的雾气。
“曦姐姐……你这是……把水热了?”白灼第一次见到这种法术,即是好奇又是惊喜,目不转睛地盯着寒曦的动作,想要看出是何门道,刚刚的窘迫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
“只是一个小法术而已。”寒曦感觉水温差不多了,便直起了身,将接过白灼怀中的衣物挂到了旁边木架上,退身出去,“水不多,但简单清洗应当也够了,快洗吧。”
客栈房间并不是很大,屏风离床边也不过几丈远,虽然白灼的底线比起寒曦来确实低上不少,但也还不能做到能够冷静自持地在别人面前沐浴,哪怕是隔着屏风。
迟迟听不到入水声,寒曦心生疑惑,“怎么不洗?”
“声音……你会听到……”白灼手捏着浴桶,脸上泛着薄红,觉得耳朵尖有些痒,不知是被热气熏得还是别的什么。
寒曦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顿时忍俊不禁,没想到初次见面就能明晃晃叫她娘子的人,此时竟然会因为沐浴的水声被她听到而羞赧。
屋内静默了一瞬,白灼的心跳更疾。
寒曦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股子平静无波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也并不冰冷,“你若不洗,那便不许上我的榻。”
白灼迅速褪去冷硬的衣衫进了浴桶,浸入热水的一刹那,恰到好处的暖意包裹住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舒服得喟叹出声。她小心地避开脚上和手臂的伤处,仔细擦洗掉身上的泥垢和疲惫。
被热气浸染,白灼的眼眶漫上些许热意,眸中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小心试探涌上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你……会赶我走吗?”
寒曦正准备包扎布条的动作微微一顿,昏黄的灯光照亮她半边侧脸,另一侧隐匿在淡淡的阴影中,使人看不分明她眼底真正的情绪。
片刻后,寒曦淡淡反问:“如果我说会,你走吗?”
白灼瞬间噎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当然不会走。她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离开?可是……不走的话,岂不是会让寒曦更加排斥自己?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着。
“时辰太晚,莫要搅扰店家了。”寒曦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入白灼耳中,平静无波,“暂且在此凑合一夜,明日还要赶路,洗好了就出来。”
听着寒曦平淡的声音,白灼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凑合一夜?意思是……寒曦允许她留下了?
尽管她不知道寒曦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软了下来,准许自己跟在她身边,但雀跃的心情并不受任何影响,连沐浴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白灼出了水,换上那身素白里衣,鼻尖萦绕着干净的皂角清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寒曦的冷香,柔软将她整个人笼罩,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磨蹭着从屏风后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整个人冒着热气,脸颊不再是刚开始被冻得发白的面色。
寒曦还坐在椅子上,见白灼添了些红润,安下心来,指了指床榻道,“坐下。”
白灼应了一声,点点头,乖乖坐上床边。
寒曦上前,蹲下身,执起她的脚踝,仔细检查脚底的伤口,先用干净的布巾擦拭干净,而后从瓷瓶中挖出碧色的药膏,涂抹在划痕和破口处,最后用细白布包扎好。
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指尖微冷,却又不同于药膏的清凉,触碰到皮肤时竟让白灼觉得有些发烫。
处理完脚上的伤,寒曦又同样沉默地为白灼手臂上的几处刮伤上了药。
全部处理妥当,寒曦起身,将瓷瓶扣好瓶塞,“不早了,睡吧。”
白灼低头看向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床铺,又看看寒曦,后者好像没有要留下与她同塌而眠的想法,不禁问道,“那你……”
“我睡够了。”寒曦走到桌边,吹熄了油灯。
房间陷入黑暗,窗外渗入的朦胧月光勾勒着房间的轮廓,隐约可以看到寒曦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打算就这样打坐调息过一夜。
白灼想叫寒曦一起挤一挤,但看着她不动如山的身影,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能让她不赶自己离开,还同住一间,已然是幸事,白灼不敢再强求。默默爬到床的里侧,小心翼翼躺下,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占据最小的位置。
被褥间弥漫着一缕极淡的冷香,浸泡过热水的松弛和药膏的清凉交织在一起,极度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她侧躺着,望着寒曦在端坐的背影。
那背影挺拔如松,在月光的渲染下显得愈发清冷,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白灼的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抵不住困意,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良久,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融化在一片皎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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