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探案录》之《糖饼杀局》
第一章:甜腻的死亡
第三节:锦衣卫至
那一声“官府办案”的冷喝,如同三九寒冬骤然降下的冰瀑,瞬间冻结了厅堂内所有沸腾的恐慌与嘈杂。众人骇然循声望去,但见厅堂入口处,明晃晃的灯火下,一群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局面。
来者皆身着褐底锦绣飞鱼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腰佩狭长肃杀的绣春刀,刀鞘与腰带的金属搭扣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轻微而极具威慑力的铿锵之声。他们的人数并不多,约莫七八人,却行动迅捷,步伐沉稳划一,无声无息间便已扼守住了所有通向外界的门户窗口,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瞬间完成了合围。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冰冷地扫视着全场,带着一种久经刑狱、洞察人心的压迫感,令所有被扫视之人皆感到脊背发凉,仿佛内心深处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秘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为首之人身形挺拔,肩宽背直,立于灯火明暗交界之处,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劈,眉峰似剑,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眼眸寒如潭水,不见丝毫波澜。他并未刻意疾言厉色,然其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森严官威与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甫一出现,便硬生生将这弥漫着死亡与恐慌的混乱场面镇压了下去。
原本如同炸窝蜂群般的宾客们,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官方威压之下,顿时噤若寒蝉。方才还充斥着的哭喊、惊呼、猜忌、抱怨之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些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和粗重紧张的喘息声。人们下意识地后退,挤靠得更加紧密,仿佛聚在一起便能获得些许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又仿佛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引来这些煞神的注意。
管家张安脸色一变,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强压下脸上的惊惶,换上一副悲戚又恭敬的表情,快步迎上前去,躬身作揖:“各位官爷来得正好!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他……”话未说完,已是语带哽咽,似乎悲痛得难以自持。
那为首的锦衣卫官员却并未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视了一圈狼藉的现场——翻倒的桌椅、破碎的杯盏、流淌的酒液菜肴、以及众多面色惨白、衣着华贵却狼狈不堪的宾客。他的视线在那具端坐主位、笑容诡异、面色青紫的庞大尸体上停留了一瞬,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随即又落回了站在尸身旁那位与众不同的青衣女子身上。
对于一名锦衣卫而言,命案现场并不稀奇,但一个如此年轻、衣着朴素的女子,在如此恐怖诡异的死亡现场,竟能保持如此异乎寻常的镇定,甚至带着一种专注探究的神情,这本身就极不寻常,甚至可说是可疑。
他大步向前走去,官靴靴底坚硬,踏过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发出清晰而沉稳的“橐橐”声响,在这死寂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坎上。他所经之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畏惧地、无声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本官乃北镇抚司司务萧屹。”他声音冷硬,不高不亢,却自带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何人主事?上前回话。”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躬身候在一旁的管家张安身上,但那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并未减少分毫。
张安连忙再躬身,语气愈发恭敬谨慎:“回……回禀萧大人,小人张安,是本府管家。今夜是我家老爷六十寿辰,本是大喜之日,谁知……谁知宴席之间,老爷他……他突然就……”他伸手指向主位,手臂微微颤抖,脸上挤出悲恸之色,“就遭此不测!还请大人为我家老爷做主啊!”说着竟似要跪下。
萧屹微微一抬手,阻止了他的下跪动作,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详情稍后再禀。即刻起,现场由北镇抚司接管。”他目光如电,扫向身后的下属,命令简洁有力,“封锁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记录在场所有人姓名、身份、住址,核实无误前,不得擅自离去。保护现场,席面器皿、一应物品,未经勘验,不得移动、触碰、清洗。”
“是!”身后数名锦衣卫齐声应道,声音不大,却整齐划一,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把守大门,两人开始有序地请宾客聚拢到厅堂一侧并开始询问登记,另有两人则开始仔细查看现场环境,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每一寸可能遗留线索的角落,动作专业而迅捷,丝毫没有因为现场的奢华和宾客的身份而有任何迟疑或容情。
这番雷厉风行的动作,顿时让在场许多养尊处优的宾客面色更加难看。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平日里都是被人奉承巴结的对象,此刻却如同待审的囚徒,被限制自由,还要被盘问记录,心中自是又惊又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懊悔今日前来赴宴。
萧屹的目光再次回到张安身上:“死者是何人?”
“回大人,是我家老爷,张德贵张员外。”张安赶紧回答。
“何时发现异常?最先发现者是谁?”萧屹的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就在……就在不到一炷香之前。”张安擦了擦额头的汗,“老爷正与宾客饮宴,忽然就……就脸色大变,抓着喉咙,说不出话,然后就……至于最先发现……”他犹豫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瞟向苏荆的方向,“当时场面混乱,大家都注意到了老爷不适,但最先上前查看并……并断言老爷是中毒的,是那位姑娘。”他伸手指向了苏荆。
顿时,所有的压力再次聚焦到了苏荆身上。锦衣卫的目光,宾客们复杂难言的视线,如同无数支利箭,齐齐射向那个依旧平静站立的青衣女子。
萧屹终于将全部注意力投注在苏荆身上。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以便更清晰地观察这个胆敢在命案现场擅自行动并做出惊悚断言的女子。他身材高大,需要微微垂眸才能与苏荆对视,这更添了几分无形的压迫感。
“你是何人?”他问道,声音依旧冷硬,听不出喜怒,“为何断言死者中毒?可曾动过现场何物?”
苏荆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并未退缩,而是坦然抬头迎上。眼前这位锦衣卫官员年轻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那双眼睛里的冷厉和深邃,却绝非寻常年轻人所能拥有。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姿态不卑不亢。
“民女苏荆,师从李时珍,现于济世堂习医。”她的声音清冽平稳,如同山间清泉,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适才员外骤然倒地,气息已绝,然其面色、瞳仁、指甲、喉舌所呈现之症候,皆异于寻常卒中或心疾突发之状。民女奉师命上前检视,依据所学医理,初步判断其状乃烈性寒毒攻心所致。民女仅以指探其颈脉,观其指甲口腔,并未移动任何现场器物。”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言辞准确,既说明了身份和依据,也澄清了自己的行为范围,没有丝毫寻常女子面对官差尤其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时应有的怯懦与慌乱。
“李时珍的弟子?”萧屹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便被更深沉的审视所取代。他自然是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的,但其门下竟有如此年轻的女弟子,且敢在命案现场如此行事,倒是闻所未闻。他的目光在苏荆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找出些许破绽或伪装,但那双眼眸清澈见底,只有冷静与坦诚,还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寒毒?”萧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怀疑,“何种寒毒?有何依据?你可知妄下断言,干扰官府办案,该当何罪?”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步步紧逼,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威慑。
苏荆神色不变,依旧平静回应:“民女仅是根据外在症候做出初步判断。员外面唇青紫尤甚,甲床绀黑,此乃气血严重闭阻之象;项背僵直初现,非寻常猝死之松弛;喉舌异肿色黯,细微气息中隐有异样,皆指向毒物内侵。至于具体为何种毒物,如何投喂,需待大人麾下专业仵作详加勘验,以及查验席间饮食器皿,方能确定。民女所言,皆基于医理观察,不敢妄断,更不敢干扰大人办案,只是如实禀告所见所思。”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坚持了自己的判断,又将最终鉴定的权力交还给了官府,显得既有主见又懂分寸。
萧屹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厅堂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锦衣卫低声询问宾客的絮语。他阅人无数,见过各色人等在面对锦衣卫时的种种反应——恐惧、谄媚、狡诈、崩溃……但像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在如此情境下还能保持如此冷静、逻辑清晰、不卑不亢的,实属罕见。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位负责初步查看现场的锦衣卫校尉快步走到萧屹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目光警惕地扫过苏荆和张安。萧屹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只是微微颔首。
听完禀报,萧屹再次看向苏荆,眼神更加深邃难测。他忽然转变了话题,目光扫过全场:“方才除你之外,可还有人靠近过死者?或动过席上之物?”
苏荆略一沉吟,如实答道:“民女上前之前,管家与这位姨娘曾试图搀扶员外。”她目光示意了一下张安和柳氏,“其余宾客皆惊慌远离,应无人再动过席面之物。”
柳氏被点名,身体又是一颤,仿佛受惊的兔子,泪眼汪汪地看向萧屹,娇怯道:“大人明鉴……妾身只是见老爷不适,心中焦急,想上前看看……”
张安也连忙附和:“是是是,小人也是心急如焚,只想看看能否帮上老爷……”
萧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让张安和柳氏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心中一阵发虚。
“所有接触过席面饮食、器皿之人,皆需重点问话。”萧屹对身后的校尉吩咐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尤其是死者近前侍奉之人。”
“是!”校尉领命而去。
萧屹这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在苏荆身上,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并未减少,反而因方才的插曲而增添了几分复杂的探究。
“苏荆,”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依旧平稳冷硬,“你既率先察觉异常,又通医理。在此案勘验完毕之前,你需从旁协助,不得远离。”这既像是一个命令,又像是一种变相的控制。
说完,他不等苏荆回应,便移开目光,转向全场,提高了声音,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回荡在寂静的厅堂之中:
“所有人等,原地等候,逐一接受问话。所述供词,需得详实,不得隐瞒,不得串供。若有违逆——”
他话音微微一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如同寒风吹过冰面。
“——以妨碍公务论处!”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冰冷杀伐之气,让所有闻者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刚刚因短暂平静而稍稍放松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
死亡的阴影尚未散去,官府的铁幕又已笼罩而下。这座华丽的府邸,此刻彻底沦为一座被恐惧与猜疑填满的囚笼。而那位名叫苏荆的女子,则在这铁幕之下,被卷入了一场更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她与那位冷面锦衣卫官员的视线再次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的较量与试探,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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