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探案录》之《糖饼杀局》
第一章:甜腻的死亡
第二节:女医初判
厅堂之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粘稠。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惶恐的暗流所取代,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潮,随时可能破冰而出,将所有人吞噬。宾客们如同被惊扰的蚁群,本能地簇拥在一起,却又因莫名的恐惧而相互推拒,只在远离主位的角落挤作一团,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骇然的光芒,无一例外地投向那盛宴中央已然僵直的庞大身躯。烛火依旧跳跃燃烧,噼啪作响,却再也散发不出半分暖意,只在那些惨白失色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斑,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渲染得阴晴不定,如同戴上了诡谲的面具。
压抑的、被强行抑制的啜泣声,粗重紊乱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叩击发出的咯咯声,华贵衣料因剧烈颤抖而摩擦出的窸窣声,以及杯盘碎片被无意识踩踏发出的细碎刺耳的声响,所有这些声音微弱却清晰,交织成一曲死亡降临后混乱而令人心悸的乐章,在这空旷而华丽的厅堂中低回盘旋,敲打着每个人紧绷欲裂的神经。那原本浓郁甜腻的酒肉香气,此刻却与一种冰冷的、若有似无的、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起阵阵生理性的厌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几欲作呕。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怎生就遭了这等灾殃……”一位老妇人双手合十,低声念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这般诵念便能驱散眼前这巨大的恐怖。
“方才……方才还与我把盏言欢,怎会转眼就……就……”一位与张德贵年纪相仿的老者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似乎无法理解这骤变的现实,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击着地面,泄露着内心的慌乱。
“莫不是……莫不是席间冲撞了甚么凶煞……”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猜测道,立刻引来周围几人惊恐的附和与更加苍白的脸色。
“祸事……天大的祸事啊……快走吧,此地大不祥,恐遭池鱼之殃……”更多的人眼神闪烁,偷偷打量着所有可能离开的路径,脚步微微挪动,只盼着能尽快逃离这突然变为炼狱的富贵乡。
低语声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最荒诞的不祥猜测,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无声蔓延。几个胆小的女眷已面无人色,身体软得如同烂泥,全靠身旁同样惊慌失措的丫鬟勉力搀扶才未瘫倒在地。男客们也大多面色如土,额角渗汗,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与谈笑风生,不少人眼神游移,既不敢久视那恐怖的尸身,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更多的则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往日把酒言欢的“友人”,仿佛每个人脸上都突然写上了“凶手”二字。
管家张安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已然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强自镇定,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用尽可能威严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颤抖的声音指挥着几个还算镇定的家丁:“快!再派人去催请郎中!骑上最快的马!把京城里最有名望的大夫,同济堂的刘老先生、保元堂的陈先生,都请来!快!”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中显得异常突兀而尖锐。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人心惶惶的场面,他又急又怒,转向那些手足无措的仆役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好夫人!看好各处的门户,护住现场,席面上的东西谁也不许乱动!谁再敢胡乱走动,惊扰了……惊扰了老爷,家法处置!”
他的呵斥起到了一些微弱的作用,几个忠心的老仆开始勉强行动起来,试图安抚几近崩溃的女眷,收拾地上过于狼藉的碎片,但那份深入骨髓的仓皇失措却无法掩饰,动作都显得僵硬而慌乱。张安自己则快步回到主桌旁,看着张德贵那副凝固着诡异笑容、颜色骇人的遗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有真实的惊惧与悲痛,又有一丝深藏的、难以捉摸的焦虑与计算。他咬了咬牙,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张德贵那毫无气息的鼻下,又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摸了摸那已然冰冷僵硬的手腕,随即像被毒蛇噬咬一般猛地缩回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喃喃道:“真的……真的去了……”
妾室柳氏瘫坐在一旁铺着锦垫的梨花木椅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花容失色,精心描画的黛眉和胭脂被泪水冲花,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她用一方绣着并蒂莲的苏绣帕子死死捂着嘴,发出压抑而断续的呜咽哭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如同秋风中被摧残的娇花。“老爷……老爷……您怎么就撇下妾身去了啊……”她哀哀地哭诉着,声音模糊而凄楚,似乎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然而,若有经验丰富的刑名老手在场,或能看出那哭声虽大,却缺乏真正的悲痛底蕴,那颤抖的肩膀也略显刻意,眼角的余光似乎还在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反应。
正妻王氏的反应则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诡异。她依旧僵直地坐在那张属于她的、略小于主位的紫檀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死寂的苍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嘴角甚至微微向下撇着,透出一股冰冷的决绝。她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抓着光滑的桌沿,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但整个身体却异常僵硬,没有丝毫颤抖,如同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她的目光空洞得骇人,直直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聚焦在死去的丈夫那恐怖的脸上,也没有看向任何惊慌失措的宾客或仆役,仿佛眼前这场塌天的祸事、这具冰冷的尸体都与她毫无干系,她的灵魂早已抽离,飞向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远方。那种超越常理的、异常的死寂平静,在这种极端混乱与恐慌的情境下,反而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疑,仿佛暴风雨中心那片反常的宁静,预示着更深不可测的暗流。
就在这片混乱、猜忌、惶恐与各种情绪剧烈发酵的诡异氛围之中,一道素净得近乎突兀的身影,越众而出。
那是一位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色素面细布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净面比甲,裙裾和袖口洗得有些发白,浑身上下并无半点珠翠金银装饰,朴素得与这满堂锦绣、奢华靡丽格格不入,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富贵宴饮图中,误入了一笔淡雅的水墨。只在纤细的腕间,戴着一串由十数颗深褐色药木细心打磨成珠串连而成的手串,随着她的动作,散发出一种极淡的、清苦的药香,悄然破开周遭那浓腻甜腐、令人窒息的空气。
她便是苏荆,师从当今名医李时珍,今日随师父前来赴宴,本是敬陪末席,毫不起眼,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她的举动,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荆儿。”一个沉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低声唤道。李时珍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她身侧,老先生年逾花甲,鬓角斑白,但腰板依旧挺直,面色凝重如铁,一双看透世情与人体的睿智眼眸如电般扫过场中一切众生相,早已将每个人的反应、每处细节尽收眼底。他对着苏荆微微颔首,花白的胡须轻颤,眼神中传递着无声却无比清晰的指令与全然的信任。
苏荆会意,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当即快步走向那死亡气息最浓郁的主位。她的步伐稳定而迅速,既无大家闺秀的忸怩莲步,也无寻常女子的惊慌踉跄,裙裾微动,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那腕间药香似乎也随之弥散开来。
“站住!你是何人?欲做何事?”管家张安如同惊弓之鸟,立刻上前阻拦,伸出的手臂带着明显的颤抖,语气警惕而焦躁,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在他看来,这突如其来的女子无疑是在加剧现场的混乱。
苏荆脚步未停,甚至未曾抬眼看他,声音却清冷平稳地响起,如同山涧冷泉,自报家门:“济世堂,李时珍门下弟子,苏荆。”语速不快不慢,却自带一股沉静如水、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员外情形骤变,气息虽绝,然体症异于常理,或有一线细微生机未绝,亦或留有指证真凶之关键痕迹,不容延误,请容我一观。”
李时珍的名字便是一块响彻京城乃至天下的金字招牌。张安闻言一怔,阻拦的手势下意识地缓了一缓,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犹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疑刹那,苏荆已如游鱼般侧身越过他,径直来到了张德贵那庞大可怖的尸身旁。
刹那间,所有或明或暗、或惊或疑、或惧或惑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到了这个突然出现、行为大胆得近乎骇人的年轻女子身上。宾客中响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更加剧烈的骚动和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怀疑与惊诧。
“她?一个女子?”
“如此年轻,能懂得什么?”
“李神医的弟子?倒是未曾听闻收了个女弟子……”
“查验?她竟敢去碰……碰那……”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苏荆对周遭的一切议论、目光、乃至无形的压力,恍若未闻,置若罔闻。她的全副心神,她所有的感官,已彻底沉浸、聚焦于眼前的“病患”身上——尽管在所有人眼中,这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绝无生理的尸体。
她并未急于伸手触碰,而是先俯身,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仔细观察。距离拉近,那股属于死亡的阴寒气息愈发逼人,混合着酒肉馊变的味道,几乎凝成实质。张德贵脸上那凝固的诡异笑容在近距离下显得更加狰狞骇人,青紫中透着死灰的面皮绷得紧紧的,嘴角咧开的弧度极不自然,仿佛被无形的钩子强行拉扯而成。
她的目光锐利如解剖用的银刀,冷静而细致地扫过那张脸的每一寸肌肤:肿胀发紫、几乎覆盖了下眼睑的眼袋,涣散放大、如同蒙尘黑玻璃珠般的瞳孔,微微凸出眼眶、似乎凝固着最后极致惊恐的眼球……她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排除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与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终于,从那微腥的死亡气息中,剥离出了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常气息,那气息微甜而涩,与她所知的某种药性隐隐吻合。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做出了一个令在场许多人再次倒吸一口冷气、甚至有人掩口惊呼的动作——她稳稳地伸出三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指腹莹白,径直搭在了张德贵那粗胖、已然呈现骇人紫黑色的脖颈一侧,按压其颈脉之处。
指尖传来的触感一片冰冷死寂,毫无半分脉动生机。但那皮肤的触感却并非完全的松弛软塌,反而带着一种初现的、异于寻常猝死的僵硬感,尤其是颈项及其后背部区域,肌肉紧绷,似乎比别处更甚,这绝非酒后猝死该有的状态。
她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预料到此结果,又极其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了张德贵那双肥厚手掌的指甲。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只见十指指甲的甲床根部,均已透出明显的青紫色,那是气血闭阻、极度缺氧的确凿证据。她再小心地、用巧劲捏开他的下颌,借着附近烛台跳动的光芒,凝神观察其口腔内部。但见舌质紫黯,苔色灰腻,而喉头上壁及深处,似乎有异常的水肿和隐约的紫绀迹象。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迅速、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全然的专业专注,与周遭弥漫的慌乱、恐惧、悲戚形成极其强烈而诡异的对比。每一个动作都目的明确,没有丝毫多余与犹豫,仿佛置身于安静肃穆的医馆病舍之中,正全神贯注地剖析一例疑难杂症,而非置身于这刚刚发生恐怖离奇死亡的盛宴现场。
宾客们看得目瞪口呆,连低低的啜泣声和念佛声都不知不觉低了下去,许多人屏住了呼吸。柳氏也止住了那表演痕迹过重的哭声,睁着一双被泪水糊花的媚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苏荆,手中绞紧的帕子泄露了内心的紧张。王氏依旧僵坐着,如同冰封,但那双空洞眼眸的眼角余光,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扫向了苏荆的动作方向。
管家张安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再次出声呵斥阻止,但看到苏荆那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不容丝毫打扰的凛然气势,竟被那股无形的专注场域所慑,一时未能发出声音,只是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片刻之后,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苏荆缓缓直起身。她环视一周,目光清澈而镇定,扫过一张张惊惶、怀疑、苍白、复杂的脸,最后落在了师父李时珍的脸上。李时珍始终凝神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此刻迎上她的目光,老者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与赞许,再次微微颔首,给予了无声却最坚定的支持。
苏荆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死亡甜腻与冰冷气息的空气似乎并未影响她清晰冷静的判断力。她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厅堂中响起,虽不高亢,却如冰珠相继落于玉盘,字字清晰,穿透凝滞的空气,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之上:
“员外体表未见明显创口及搏斗痕迹,然面唇耳廓青紫尤甚,瞳仁散大无光,甲床绀紫,触之体表虽凉,项背肌腠却僵直初现,非寻常卒中或心痛骤发之象。更兼喉舌异肿,色现紫黯,细微气息之中隐有异样。”她略一停顿,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然后加重了语气,做出了那个石破天惊、足以引爆一切的关键判断,“综此诸般症候,绝非寻常急症!依学生所观,此乃极为烈性之寒毒深入脏腑,闭阻心脉,逆冲于上,以致神明闭塞,暴毙而亡!”
“中毒”二字,如同除夕夜最猛烈的爆竹,又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在落针可闻、空气近乎凝固的厅堂中轰然炸响!
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油锅,哗然沸腾!
“中毒?!”
“天哪!竟真是……是谁?谁人如此歹毒?!”
“竟在光天化日……在这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投毒?!”
“寒毒?甚么寒毒竟如此猛烈?顷刻之间就能……”
“席……席上的东西?我们都吃了……我们都吃了啊!”
惊疑、恐惧、愤怒、后怕……种种极端的情绪如同滔天巨浪,以更猛烈的态势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刚刚因苏荆的冷静而稍有平息的恐慌瞬间以百倍的强度反弹爆发。每个人看身边人的眼神都瞬间充满了**裸的猜忌、警惕和难以置信,往日称兄道弟、笑语盈盈的面孔此刻都变得可疑而陌生。眼前的美酒佳肴此刻看来都如同穿肠腐骨的毒药,这富丽堂皇、片刻前还代表着无上荣耀与喜悦的厅堂,瞬间在众人眼中变成了危机四伏、布满无形杀机的险恶之地。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管家张安第一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厉声跳脚反驳,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额上青筋暴起,“老爷分明是饮酒过度,加之年事已高,急症突发,心脉骤停!在场诸位有目共睹!你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懂得甚么岐黄之道?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扰乱人心!”他的反应激烈异常,声音尖厉,带着一种被严重冒犯般的、近乎失态的愤怒,仿佛苏荆指出的不是一种可能,而是对他本人莫大的指控。
柳氏也像是被蜂针狠狠蜇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身,尖声附和,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指到苏荆鼻尖:“就是!老爷方才还好好的,吃了最肥美的螃蟹,饮了最醇厚的花雕,兴致高昂,怎会是中毒?定是你这女子信口雌黄,危言耸听!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你搞的鬼!”她的话语恶毒而缺乏逻辑,却恰恰迎合了部分人急于寻找替罪羊的恐慌心理。
然而,也有部分较为清醒的宾客看着张德贵那极其不正常、绝非寻常猝死的骇人死状,又回想起苏荆方才那专业、冷静、条理清晰的查验过程与症状描述,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再看向张安和柳氏那过于激烈的、仿佛欲盖弥彰的反应,目光中不禁带上了深深的审视与怀疑。
苏荆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指责,神色依旧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她并未看向气急败坏的柳氏,只是目光清冽地回视张安,声音依旧平稳:“是否胡言,学生人微言轻,不足取信。然人命关天,尤其涉及员外此等人物,更需慎之又慎。一切是非曲直,待应天府衙差官与经验丰富的仵作前来,依法细细勘验,自有公断。”她话锋微转,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在场面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那些席面和各色器皿,“只是,若真为毒物所致,则此刻现场所有人与物,凡接触过酒水、膳食、器皿者,皆需谨慎保全,以免重要证物被无意毁损破坏,或……”
她再次略作停顿,那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被有心之人趁机刻意遮掩、毁灭。”
此言一出,如同无形的律令,那些原本还下意识想去收拾桌面试图恢复秩序、或自己曾接触过某些器皿而内心惶恐想要擦拭的仆役,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动分毫。宾客们也如同惊弓之鸟,齐刷刷地下意识后退几步,拼命回想自己刚才用过何物、吃过何菜,恨不得立刻吐出来,愈发远离那些精美的杯盘碗盏,仿佛那些都是淬了剧毒、择人而噬的毒蛇猛兽。整个厅堂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疑云密布,人与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与猜忌之墙骤然筑起,比先前更加厚重。
就在众人被“中毒”二字惊得心神剧震、魂飞魄散,又被苏荆后半句话引得互相猜疑、人人自危、现场气氛僵持凝固到了极点之际——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一律肃静!原地勿动!”
一声冷冽沉浑、蕴含着不容置疑权威与冰冷杀气的喝令,如同数九寒天兜头泼下的冰水,骤然从厅堂大门方向炸开,瞬间压下了场内所有的嘈杂、骚动与混乱!
众人骇然循声望去,胆战心惊,只见灯火通明处,一群身着褐底锦绣飞鱼服、腰佩狭长冷冽绣春刀的锦衣卫已然如幽灵般鱼贯而入,动作迅捷而整齐划一,无声无息间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控制了所有出口要道,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如同鹰隼锁定猎物。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劈,一双锐目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带着冰冷的审视意味扫过全场混乱不堪的景象,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被瞬间冻结,温度骤降。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混合着朝廷鹰犬的森严官威与沙场淬炼出的凛冽肃杀,与这富丽堂皇却弥漫着死亡与恐慌气息的宴会场所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强大力量。
混乱不堪的场面,竟因这突如其来的、代表著国家机器的威严呵斥与冰冷出现,而瞬间凝固、窒息了一瞬。
那为首的锦衣卫官员目光如电,迅速掠过杯盘狼藉的现场、惊慌失措的人群,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主位那显眼无比的尸体以及尸体旁那位神色镇定、与众不同的青衣女子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与深沉的不悦,显然对眼前这极度混乱的场面以及一个年轻女子竟敢站在如此重要的尸身旁边的景象感到极大的不满与怀疑。
他大步上前,官靴靴底坚硬,踏过地上的碎片和倾泻的污渍,发出清晰而令人心悸的“橐橐”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之上。他所经之处,人群如被利刃劈开的潮水般,畏惧地、无声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何处发生命案?情形如何?何人最先发现异常?上前回话!”他声音冷硬如铁,公事公办,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距离感。然而,他那审视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最终越过了战战兢兢、试图上前解释的管家张安,越过了瑟瑟发抖、试图展现柔弱可怜的妾室柳氏,越过了面无人色、魂不守舍的众多宾客,如同精准的箭矢,牢牢地、带着沉重压力地锁定了那个在场中唯一保持异常镇定、眼神清澈冷静得近乎反常的青衣女子——苏荆。
四目,于这片弥漫着死亡、恐慌与猜忌的诡异空气之中,骤然相对。
一个冰冷锐利,如出鞘之刀,寒光凛冽,欲要斩开一切迷雾。
一个沉静深邃,似古井之水,波澜不惊,却暗藏万千洞悉。
无形的、剧烈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漩涡,以两人为中心,骤然弥漫开来,压得周遭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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