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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宫

银鎏金炉盘香炉薄雾袅袅,安神香淡淡地飘散在御书房。

文帝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休憩,两位宫女在一旁扇风,伺候的太监静候在殿下。

当今圣上将知命之年,年轻时颇有谋略却也沉迷酒色,年纪到了身体不行开始迷上求仙问道之术。

他自即位以来颇有政绩,现在帝王之心不减,只是疑心病甚重。此番赐婚七皇子容岐跟魏辛,惜才是一方面,更是要笼络人心。

有太监躬身上前禀告:“陛下,礼部侍郎张大人求见。”

“宣。”

张大人进到书房,拱手道:“参见陛下。”

皇帝被太监扶起身,坐在榻上,双手撑着膝盖,沉声道:“爱卿有何事啊?”

“回陛下,七皇子册封郡王,按礼应举行册封典礼,这流程……”

“从简,冠服俸禄按郡王品级,再赐珍珠五斛,玉如意一对,黄金百两。下月十五大婚也从简吧,不用多折腾了。”

张大人眼观鼻鼻观心,恭敬道:“是。”

张大人离开后,皇帝起身朝书案走去,坐下翻开奏折批阅。

其中许多弹劾魏辛的折子,说他不顾礼义廉耻,违背伦理道德,又说七皇子虽被废太子之位,身体有疾,毕竟是皇子,怎能与臣子成婚。

诸多云云,铿锵力竭,字字珠玑,誓要把‘礼义廉耻’四个字刻在魏辛的脑门上。有几个脑子一根筋的御史甚至言语直述陛下此举不妥。

他轻叱一声,将折子丢在一边。

北边蛮族虎视眈眈,魏辛虽行事放浪、秉性凶戾,年岁才二十有三,正是大好年华,以一人之势震慑虎敌,至少能换十年太平。

他膝下九位皇子,三位公主,子嗣众多。原先他考虑过选一位郡主嫁给魏辛,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有选择,还是已经无用残废的儿子,他虽心有芥蒂,但还是同意了。

当年太子广受拥戴,如众星捧月,钦慕他的人从世家豪族到官员子女不计其数,也许魏辛就是那其中一个。

可曾经那个惊才艳艳的太子,如今算是废了。

不管魏辛是真的命格犯冲,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左右不过是想要他这个儿子。年轻人不给点甜头,怎么会听话。

文历十七年,霜降。皇七子容岐封昭王,赐昭王府。

这日阴雨淅淅沥沥,一辆精贵宽敞的马车停在王府前,四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撑着墨竹玄伞随护在两侧。

一旁太监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殿下,王府到了。”说罢,便从后面小一点的马车中取下轮椅放到大门前,用干净的手帕仔细擦干净水渍。

护卫翻身下马,其中一个将伞递给旁的丫鬟,踏上马车,恭声道:“殿下,属下扶您下车。”

容岐淡淡‘嗯’了一声,撑着身体趴到侍卫的后背。那护卫托住他下车,旁边的三个护卫立即上前撑伞,一丝雨滴未曾落到他身上。

他被扶着坐到轮椅上,看着朱红大门上方的匾额——昭王府。

爵位最高等是亲王,郡王是二等。不过毕竟是皇家宅院,昭王府雕梁画栋,宽敞宁静,亭台楼阁十分雅致。路过花园时,假山流水错落有致,霜雪落繁花,一看便是被好好布置过的。

护卫注意到他的神色,停下推轮椅的动作,说道:“殿下,这院子是将军特意布置的。他今日军中有急务,不便来迎您入府,请勿怪罪。”

廊下雨滴纷坠,落成一幕雨帘,打湿了院子里的花跟湖边的枯柳枝,绿竹成林,回廊一段连着一段,与地面相接的却不是阶梯,而是舒缓的小坡。

即使他这个残废,推着轮椅,也能无所阻拦地逛完整座王府。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安静舒适地看过雨景了。

寝殿跟书房连在一起,被珠帘后一道多扇屏风隔开,屏面髹漆,做工精细,上面绘制了一幅流云仙鹤图。

房间宽敞通达,华贵干净,布置得十分雅致温馨,挡住了屋外深秋的寒意。容岐抬手阻止了侍卫的动作,自己推着轮椅在屋内转了一圈。

很难想象这是出自诛杀两万降军、凶横残忍的铁血将军之手。

背容岐下车的侍卫明显是这群人的头儿,他上前拱手道:“殿下,属下凌风,以后就由我们四个护卫您的安全。府内的丫鬟仆人都是将军亲自挑选的,管家刘启正在安排府中事务,殿下尽可放心。”

“今日奔波本王有些乏了,你们下去吧。”

“是,丫鬟就在门外伺候,殿下可以随时传唤,属下告退。”

“去吧。”

一众人退出去,房间里安静非常,雨声丝丝入耳。

容岐看着窗外,一拢翠竹在雨雾中,雨滴落在池中溅起水花。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恬静,剑眉英挺,一双眼眸乌黑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端是一副玉树临风的俊美模样。

若是以前,举手投足间顾盼神飞,更是英俊潇洒,金玉贵气。

一道机械声响起:【恭喜宿主成功逃出皇宫。】

“不过几日,外祖父定然会来看我,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系统加载了一段数据,一字一句读道:

【靖国公沈从江一府虽被贬官削爵,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宿主的处境好许多。】

“你说的不错,祖父朝中还有些势力。还有太傅,我知老师他心中仍是挂念我的,不然不会时常让人来冷宫送衣送食,母妃那边虽没有富贵荣宠,但也算平安无事。”

他摩擦着轮椅的抚手,神情冷戾:“卢太尉……”

安国公卢修颜,任大周太尉之职。

四年前,兰妃亲子六皇子容繁是在校场骑射时不慎落马摔伤,病居期间被人下毒。下毒之人被捉住之后经不住严刑拷打,交代幕后主使之人是太子容岐。

后云州有人进京告御状,称镇国公沈氏一族在云州割地自治,残害当地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且胆大妄为为太子建庙。

当时容歧已封太子,可兄弟间争斗从未停止,朝中传言最后帝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文帝早就有所耳闻,觉得事情来龙去脉已然明了,龙颜大怒,责容歧为了权力残害手足,沈家无视君威,大逆不道。

当时容歧心下惊骇,瞥见那告御状的中年男子害怕地看了卢修颜一眼。只是短短一眼,他恍然大悟。

然而当时他年少不知帝王心重,加上心中怒气沸腾,前一刻被叱跪在地上,后因思绪纷乱,急切地想要申辩,慌忙之中从地上站起身。

这个动作触怒了当时盛怒的皇帝。

皇帝惊觉他竟敢如此藐视皇威,以下犯上,怒不可遏地抽出放置在架上的宝剑,利刃出鞘,一剑砍在了容岐的双腿上。

御书房满地鲜血,之后几日皇宫冰冷如墓,人人自危,连来觐见的大臣都噤若寒蝉。

他这位父皇啊,越老越容易激动。留下外祖父一家跟母妃,不知道是愧疚多一点,还是怕手段太狠,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暴君之名。

容岐眼睛淬寒,转动轮椅往书房走去。

他靠近书案,打开宣纸想要落笔,犹豫许久最后一字未写。

若是写信去太傅府给老师,这个送信的人便极为重要,不能操之过急。现在王府这些侍卫仆从都是魏辛的人,他现在姑且算个孤家寡人。

系统监测到宿主的困境,跳出一道蓝色提示,它机械声响起:【宿主,系……】

“殿下?”

话音一落,一道身影翻窗跳进屋内,姿势潇洒利落。

系统咻地一下消失了。

容岐推着轮椅转身,便看见魏辛在屏风后面探头。

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乌黑细发贴在脸颊,浑身透露出一股潮湿的气息,想必是从外面翻进王府的时候没带伞。

容岐眉头轻皱,明知故问道:“魏将军没带伞?”

魏辛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水滴,浅浅笑道:“忽逢骤雨,没来得及。”

他不便从正门登堂拜访,但是又实在想念放心不下,离开军营便躲开人群翻墙入府来看看。

容岐看了他一会儿,湿漉漉的一身,只是站着用湿袖子擦来擦去。

他推着轮椅从木杆上取下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一擦,从衣柜找件衣服换上,天寒得紧,别冻着了。”

魏辛接过锦帕:“多谢殿下。”而后退了两步朝卧房走去。

虽然昭王府全是他的人,但是只要容岐未曾说话,他便遵守君臣之礼,未敢僭越。

容岐自是注意到了,眼神跟情态骗不了人。

魏辛与他初见正舞勺之年,该是钦慕他的,或因为身份,或因为容貌声名。年华岁月总是给曾经得不到的东西镀上了一层魅力。

可自从皇帝砍伤了他的双腿,伤及经脉导致他无法站立,荣华富贵、名声权力从此离他而去。他从金尊玉贵的储君沦为残废无能的丧家之犬。

容岐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世上当真有人会因为年轻时的钦慕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思绪纷纷,盯着窗外的雨景看得入神。

“殿下喜欢赏雨?”

魏辛换上一身玄色锦衣,取下发冠放下了头发,眉目俊朗,长发如墨。他两个人身形相仿,穿起来倒也合适。

“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容歧仰头,魏辛同时半蹲在他的轮椅旁,跟他视线齐平,他一顿,“将军来访有何事?”

“殿下刚从宫中脱身,我怕有些人不安分。”

“将军已经派护卫到昭王府,本王看他们武功都不俗,将军……”

魏辛抿了抿唇,眼神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落寞,低声道:“他们武功虽不错,但总不能贴身保护殿下。”

容岐开口道:“那就有劳将军了,天色已晚,一起用晚膳如何?”

“好,我这就让管家去备膳,王府的厨子是我特地找的,各地的菜色都会做。殿下想吃什么?”

“做些清淡的吧。”

“好,殿下稍等。”

晚膳很快备好了,容岐让魏辛坐下一起吃饭。两人间歇偶尔说些话,谈及北域风光以及魏辛在军中的见闻。

殿内烛火明亮,容岐正在看书,丫鬟进屋躬身道:“殿下,药浴已经备好了。”

他抬眼:“药浴?”

“是我让下人准备的,”魏辛掀起珠帘,走到他身边,“殿□□寒,又旧伤未愈,若是不趁早调理,怕是会落下病根。”

容岐放下书,坐着没动。

魏辛见他神色漠然,挥手让丫鬟先下去,半蹲在轮椅旁边:“殿下?”

“本王能出宫将军功不可没,可即使本王腿脚痊愈,能不能登上大位尚未可知。将军不惜背上骂名,遭文武百官唾弃,又如此伏低做小,这让本王不知如何是好了。”

魏辛目光坦然地看着他:“殿下想要复仇也好,想夺下这帝位也罢,魏辛定会全力相助,只求殿下开心些。”

“开心些?”容岐呢喃道。

自从腿断了,他再未开怀过。此时听他一言,竟然有些恍然。

“魏辛第一次见殿下,是在武举考试的比武场上,当时我随侯爷一起去看比武。”

他说谎了。

他身份尴尬,自有记忆开始,整个魏府的人对他避之如蛇蝎,偶有新的下人来魏府做事,也会对他指指点点。

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污点,是荣国侯府的耻辱。当时还未承袭爵位的魏言——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带他去看武试。

他是偷偷跑去的。

当日容岐坐在高台上,明黄蟠龙锦衣,金冠上镶嵌着一颗晶莹圆润的明珠,周身贵气。他此番来是作为主考官来主持观看武试,并代表皇帝亲自嘉奖前三甲。

一旁身披甲胄的将领递上一把长弓,他搭弓射箭一气呵成,利箭呼啸一声,正中百步之外的红色靶心。

场下顿时响起阵阵喝彩声。

“今日本宫奉父皇之命来监察武举比试,此弓精木所制,乃是陛下御赐,奖赏武举第一者。”

他风神俊朗,掷地有声,眉目间风月无限,华贵无双。

“我大周人才辈出,比试中诸君各尽所能,各展所长,不过本宫希望各位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以彰显武举之风。”

随着话落,擂鼓响动,比试正式开始。

魏辛当时就在人群里,望着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心里无端生出一丝仰慕。

后来他又听闻七皇子容岐被封为太子,而后魏谨被选为太子伴读。

魏谨,字子华,是他的二哥。容岐偶尔出宫会来魏府,老侯爷接待后便会安排魏谨招待。他们或是出门游玩,或是花园中下棋听琴,把酒言欢,魏辛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若是被发现了,他会被管家或者其他管事催赶回自己的宅院。

有一次他躲过了管事,却被容歧一眼注意到了。两人四目相对,他心头慌乱下意识躲避,匆匆跑开了。

他跑回自己的小院,坐在石桌前,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忽然间想起武试时的那把弓。

容岐既然身为太子,那以后定然会成为皇帝。如果他有一身好武功,位列百官,那就能得他青睐,时时见面。

“臣少年时仰慕殿下,那份仰慕于我如长夜启明。”

魏辛诉说之时略去了自己在魏府的处境,容岐自然察觉,可他并没有问。

“子华这些年可还好?”

魏辛低声道:“他在翰林院任职。”

容岐叹道:“那便好,若是被本王牵累无法入仕,那便是本王之过了。”

魏辛起身推他朝寝殿内侧走去,说道:“臣服侍殿下入浴,药浴要趁热才能发挥疗效。”

容岐只解开了上衣,穿着裤子被魏辛抱进浴桶。

他在浴桶泡着的时候,魏辛暂时出去了,言行举止没有那日在冷宫那般痴缠的模样。他梢稍松了一口气。

【宿主——】

系统再度冒出头,将蓝色提示投放在他面前,提示道:【系统检测到您或许需要帮助,有需要请点击蓝色按键。】

容岐诧异地看了它一眼,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帮助,于是伸手点了一下。

【正在向前五位宿主投放进度——】

“……什么意思?!”

容岐罕见地懵了一下,反应过来难掩失色,还未等他说话,系统又冒出提示:

【求助已发送,经前任宿主同意,可来此世界相助宿主。】

容岐:……

等会儿,他没听懂,可来此世相助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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