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站在一旁,黑眸盯着神色恭敬的嬷嬷,他起身替陈敛将大氅披上,陈敛看出了他的意思,手搭在楚衡的腕上:“朕自己去。”
“臣会护着陛下。”楚衡垂眸,“无论太后吩咐什么,陛下从心即可。”
陈敛可没楚衡那么乐观。
先皇生前共育有八子,陈敛排行老四,太后膝下只有一对双生子,却被楚衡暗地里杀了。后来陈敛受到的那场刺杀,虽未查出是何人谋划,但多半是太后及其党羽所为。
*
太后的居所叫寿安宫,位于皇宫东南角,四周三面环水,环境静谧。
她年不过三十五,保养得当,陈敛进去的时候,她正戴着护甲捏葡萄吃。
陈敛对着她行了一礼:“母后。”
太后没理会他,用手又捏了几颗葡萄细细嚼了,才掀起睫毛帘子:“听闻今日陛下纳了个美人。”
果然是为了联姻的事。陈敛立于长阶下,遥遥看向太后:“只是商议,还未确定。”
“哀家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哀家有个漂亮的小侄女。”太后捏着手里的葡萄,指尖微微用力,“不知皇帝思绪如何。”
前世陈敛的后宫空悬,直到他死依旧空无一人。
八成是龟兹国的联姻惹的太后动了心思,想往他身边塞人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太后的母族人丁寥落,仅有一个哥哥——膝下唯一的女儿,只有七岁。
“母后,”陈敛没想到太后无耻之至,连七岁女童都只是她夺权的一枚棋子,“容儿才七岁。”
这深宫不见天日,太后纵然年轻,也是十六才进的宫。
“你不是哀家的亲子,”太后拿起桌边的帕子,假惺惺地抹了几滴泪,“又在宫外长大,哀家总觉得亏欠你良多。”
她嗓音压下,用一副温柔又慈爱的表情看着新帝:“如今那楚衡手握兵权,还胆敢在你面前残害重臣,如此残暴不堪的人,你怎敢留在身边。”
楚衡再残暴不堪,也不会晾着他让他站这么久。陈敛掀起眼皮,神情添了冷淡:“后位空悬,就让它空着吧。”
他虽根基不稳,无权无势,但这不代表陈敛傻。
太后与摄政王争锋相对,两人之间是有微妙的平衡的,谁也弄不死谁。前世楚衡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得以扳倒了太后,从此一人为政,无所不能。
“皇帝,赵家是百年望族,如果立容儿为后,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走很多。我哥哥也会看在容儿的份上站在你这边。”
赵太傅乃朝中要臣,陈敛的嘴角弯出一道柔软的弧度,暗藏嘲讽:一个一品要员,家财万贯,支持的不是天子,而是他自己的女婿。
“你难道不想坐稳这帝位吗?”
陈敛收回唇角弧度,太后言下之意,只要他立赵容儿为后,赵家就会帮他扳倒楚衡。
可是扳倒楚衡之后呢,太后母族的势力一家独大,他这帝王之位,终究是坐不长远的。
太后进宫二十载,消息通达,眼线遍布,背后势力不知多么盘根错节。
而楚衡不一样,他是天降权臣,先帝钦点的摄政王,哪怕权势滔天,根基还是薄弱的,要更好对付一些。
孰轻孰重,他还是看得清的。须得先借了楚衡的力弄垮太后,才能考虑后续的事。
“摄政王勤于公务,鞠躬尽瘁,朕觉得尚好。”陈敛往后退了两步,站的累了,将太后未尽的话堵了回去,又拱手施了一礼,“若是母后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他话毕,转身欲走,太后却将一整盘葡萄都推了下来!
瓷盘碎成了无数片,飞溅。
剔透的葡萄落在地上,四散着来回滚动,其中几颗甚至滚到了陈敛脚边。
“皇帝。”太后的声音裹上了一层阴郁,她心中知晓新帝不过傀儡,活不过几年,便未给陈敛留多少脸面。
陈敛缓慢地转身,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那瓷片太尖,将他的手指划开了一道口子。陈敛使了点力气,鲜红的血珠自指尖溢出:“母后这是何意。”
“陛下还看不出吗?”熟悉的声音带着愠怒,自殿外传来。楚衡一身玄衣,袖口的金线微微发光,冷冷地笑了一声,“太后年纪大了,怕是糊涂了,连陛下都没放在眼里。”
陈敛扔下碎瓷片,将手拢于袖中。
“楚衡!”太后与楚衡本就有杀子之仇,见楚衡横插一手,气的拍了一把木桌,指着楚衡半天才说出话,“哀家教训吾儿,与摄政王何干。”
“先帝既托孤于臣,臣便要保护好陛下。”楚衡似笑非笑地睨一眼太后,恭恭敬敬地往后退了两步,行了一礼,“况且陛下不到十七,并不需要立后。”
朝臣自分两派,除了镇北王陈寒之无人看得起这个弱势的新帝,于公于私,楚衡都不会让陈敛立后。
陈敛唇角溢出浅淡笑意,用手扯了扯摄政王的衣袖,微不可察地将血蹭到了楚衡袖子上。
“母后关心朕的子嗣,也是人之常情。”陈敛轻咳两声,有意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只不过容儿年仅七岁,为时尚早。”
“大梁历代,上数至玄黄宇宙,也未曾听闻七岁女童有孕的奇事。”楚衡直接落了太后的颜面,“先帝已绝嗣五年,后宫皆未有作出,太后娘娘大可以用以前怀孕的法子,为先帝再诞一子。”
太后脸色终于变了。
她死死瞪着楚衡,没料到楚衡竟连如此隐秘的密辛都知道。她的眼里杀意乍现:“摄政王慎言。”
陈敛看到太后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怪不得前世陈敛被囚禁不久,太后就自缢于寿安宫,楚衡与太后的势力哪里是平分秋色,摄政王分明是碾压性的胜利。
怪不得来之前楚衡能随意地说出“臣会护着陛下”,在陈敛眼里不能得罪的人,他却轻飘飘就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楚衡什么都知道,一切了然于胸。陈敛忽然感觉心脏一阵发紧,一层浓厚的薄雾挡在了他的眼前,他一瞬间看不清方向了。
难道重来一世,他仍旧无法扳倒摄政王,还是要被困于深宫中,得一个枉死的命运吗?
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陈敛回宫便病了。他不想被楚衡发现端倪,强撑着身子按时起来上早朝。
早朝并没有什么新鲜事,龟兹犯境的事尚未传入宫中,楚衡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没来上早朝。陈敛撑着额头歪坐在龙椅上,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实则头已经疼炸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朝,陈敛脚步虚浮地往永华宫走,李德全看出他身体抱恙,担忧道:“陛下身体不适,老奴吩咐一声免了早朝便是,何苦如此。”
“无事。”陈敛摆摆手,昨日的雪一直下到今日,簌簌落下像染过色的星子。他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嘴唇失了血色。
桃枝早早熬好了汤药,站在宫门口东张西望,直到看到陈敛的身影才放下心来,往前走了两步搀扶他走回宫。
小丫鬟殷切地将药碗递到主人手上,关切地看向陈敛:“陛下晨起就未喝药,奴婢重新熬了一碗,陛下快喝吧。”
陈敛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上辈子他重病缠身,日日都要喝好几碗苦药,他不愿意喝,楚衡就掐着他的下巴灌进去,灌不进去,他就……
罢了罢了,陈敛的眸落在漆黑的泛着苦味的汤药上,一闭气一饮而尽。
厚重的苦味充斥在陈敛的口中,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恨不能把这汤药重新吐出来,虚弱地扶着床柱好半天没缓过来。
果然还是不能逞强啊……陈敛接过桃枝递来的锦帕,拭干净嘴角的药渍,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朕乏了,朕歇歇。”
桃枝一脸苦大仇深:“摄政王今日陪着龟兹使节逛京城去了,奏折没有人批,便都送来了永华宫。”
陈敛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楚衡这狗东西不在皇宫,他的早朝岂不是白上了?
果然,楚衡就是来克他的。
于是可怜巴巴、热疾缠身的陛下只能挪到桌案前,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奏折,心里狠狠地把楚衡千刀万剐了一遍。
楚衡绝对是故意的,先是在太后寝宫让他听到了太后的秘密,转日就撂挑子不干,给他留了这么多奏折。
陈敛越批越累,密密麻麻地小字如同蚂蚁一般,啃食着他不多的清醒。
然后英明神武的陛下终于一阖双眸,睡死在了奏折堆里。
失去意识以前,陈敛还在想等以后楚衡失势,就把人抓起来,每天替他批奏折,全年无休。
于是等楚衡安顿好龟兹人,来永华宫验收成果时,就看到清丽漂亮的青年歪着脑袋睡在桌上,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楚衡好整以暇地弯腰去听,就听到陈敛压着嗓音唤他的字:“楚云渡,你能不能去死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