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生气就这样,楚衡无奈莞尔。眼角的弧度还未分明,就看到了桌上的药汤。
“桃枝。”楚衡顿时沉下眸,伸手探了探陈敛的额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怎么回事。”
桃枝从殿外匆匆跑进来,她方才去熬汤药,额头上尽是虚汗:“王爷,陛下今早就发了高热,说什么都要去上早朝,您又将奏折送来给陛下批,可不就病了。”
她语气虽然恭敬,但吃了熊心豹子胆,随她那牙尖嘴利的主子一样,话里话外都是责备。
楚衡懒得跟一个宫女计较,弯腰抱起陈敛,将人轻轻放到了床上。
——然后批奏折去了。
陈敛端的一副勤奋模样,其实一共批了三个折子。
待到他忽然惊醒,意识到折子还没批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陈敛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烧完全退了。他撑着床沿,赤足下地,往书案处走去。
被他睡得凌乱的奏折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陈敛揉了揉眉心,随手翻开一本奏折,楚衡熟悉的批红印入眼帘。
他托着下巴一本一本看过去,除了最下面三本他批的,楚衡皆一本一本批完了。
摄政王才是顶顶勤劳的人,陈敛叹为观止,一偏头就看见了外头进来的人。
楚衡进永华宫向来不用通报,来去自由,李德全也不敢拦。
他手里正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汤,见陈敛醒了,他弯腰将药汤放在桌案上,伸手去碰陈敛的额头。
陈敛刚退烧,还有些茫然,乖乖地让楚衡查看他的身体:“我不发热了。”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汤药,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撇开眼:“拿走。”
楚衡:“喝掉。”
陈敛:“哦。”
他捧起药碗,捂住鼻子,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然后……将药碗又放回了桌上。
“真的要喝?”陈敛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随时要溜的模样,楚衡了解他的德行,一拽袖子把人拽在了桌子旁。
陈敛同他相处了两辈子,意识到今天不喝药,这茬就过不去了。
他抱起碗,对着漆黑的药碗咽了咽口水,做了半天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将药碗倾斜,喝了一小口。
陈敛的五官霎时皱在了一起,还未怨苦,一枚蜜饯就被塞进了他的口中,甜味瞬间在嘴里化开,冲淡了药汤带来的苦意。
楚衡不知从哪变出一包蜜饯,塞到陈敛手中,那蜜饯用金丝线封了口,一看就是醉鹤楼的手笔。
陈敛喝了两副药,第二天清早就大好了。楚衡昨儿看着他喝完药就走了,甜点在他这儿向来存不了多久,不过一晚上,一包蜜饯就剩了一个底。
陈敛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画了个旋,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一世龟兹使节早来了一个月,那是不是意味着刺杀也可能提早发生。
如果这次的刺杀不能好好应对,楚衡便就又有了关他的理由。
陈敛沉思一会,把老太监叫了进来:“李德全,朕要出宫。”
“老奴这就去安排御林军和钦天监做准备。”李德全小跑着走到陈敛面前,皇帝出宫是大事,须得钦天监测算过天气和风水,再做安排。
如若什么都算清楚了,御林军将他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还怎么引蛇出洞。
陈敛将最后一颗蜜饯塞进嘴里——他当然不能告诉李德全自己要去干什么,李德全性格谨慎草木皆兵,要是知道陈敛想要以身试险,估计下一秒就得跪下地求他莫要如此。
“不必。”陈敛将空了的蜜饯袋仔细地折叠好,拢入袖中。
上辈子陈敛就是由于闷得太厉害,私自带了李德全出宫,才遭到了暗杀。
也就是说,谋划整件事的人,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幕后主使的耳中。如若不是楚衡来得及时,估计陈敛的小命当场就交代了。
“陛下,京城里多少人盯着您的这个位置啊……”李德全唉声叹气,“至少也要让老奴通禀一声摄政王吧。”
陈敛朝宫门口走了两步:“通禀,当然要通禀。”
他垂下眸子,风通过半开的窗子吹进内室,带来冬天的凉意:“一炷香后,你去通报摄政王,说朕一个人去买蜜饯了 。”
陈敛停顿一息,继续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暗示宋嬷嬷,说陛下贪玩,私自去醉鹤楼了。”
这样不但能试探太后,还能防止李德全关心则乱,没等到一炷香过去就给楚衡送信。
一切都吩咐清楚了,陈敛快步走出了宫门,宫门口桃枝正在替他熬药汤,见陈敛出门,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
陈敛弯唇,露出一抹极轻淡的笑容,一个手刃打在桃枝后颈。
毫无防备的姑娘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李德全跟出来看见这一幕,快步走上前去扶起桃枝。
跟着陈敛的老人都知道他会武,陈敛并不解释,朝着李德全颔首:“熄了炭火,将桃枝扶去休息吧。”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副面具,往脸上一扣,脚点宫墙借了个力,很快没了踪影。
醉鹤楼离皇宫很近,左右不过二里路,陈敛不想太过张扬,翻出宫墙就落了地,只身一人走去了醉鹤楼。
醉鹤楼是京城第一大点心铺,生意极好,富家少爷小姐都喜欢,往往要排一个时辰的队才能买到。
离醉鹤楼还有百米远,陈敛就能看到自楼门口延伸出来的人流。
不能在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东南方向传来,伴随着几不可查的砖瓦掉落的声音。
陈敛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假意进了人流中排队,然后飞快地折进了巷子里。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又不养在先皇膝下,对京城的构造了如指掌,成功将跟着他的人引出了一里外。
差不多够了,不能太远,不然楚衡找不到他了。
陈敛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地势还算空旷,左右分别是一家玉器店和胭脂铺。
玉器店的人并不多,陈敛首先就否定了这个选择——里头的物件价值不可估量,打起来不知要损失多少银子,至于胭脂铺,这个点正是贵妇小姐们活动的时间,里头挤满了人。
陈敛犹豫再三,转头跑进了正前方的……青楼里。
大白天的青楼并没有什么人,里头莺莺燕燕大多都在休息,老鸨们撑着下巴补眠,或是吹嘘自己的姑娘又留下了哪家公子。
一见到陈敛这般金枝玉叶的公子,老鸨们就像狐狸见了兔子一样纷纷围上来:“公子~”
陈敛被无处不在的脂粉味道熏得往后退了退,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锭银子,往桌子上一放:“给我开一间上好的包间,叫四五个姑娘来。”
人越多,越混乱。
老鸨们见他这身淡绿恬雅的打扮,还以为是哪家装雏的富裕公子,见他只出了一锭银子就想叫四五个姑娘,方才的兴奋劲都失了去:“公子可知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陈敛并未去过这等风尘之地,一时语塞。
“这一锭银子,顶多让烟柳姑娘看你一眼,”老鸨们知道从他身上挖不出什么油水了,嘻嘻哈哈地笑了开来,“小纨绔,你知道烟柳姑娘是谁吗?”
烟柳姑娘陈敛略有耳闻,是京城最大青楼烟雨楼的头牌。
他未继承大统的时候,那群狐朋狗友总在他面前提烟柳姑娘的芳名。
怪不得这么气派的青楼白日里没什么人,这价格也太贵了些,毫无实权的皇帝默默腹诽,将自己要留着买蜜饯的体己全拿了出来:“这些够了吗?”
银两到位,其他自然不用谈。靠他最近的老鸨迅速接过他手上的银票,拿起桌上的银锭塞进衣袖里,笑逐颜开地伸出胳膊:“公子,这边请。”
陈敛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偏头吩咐了一声:“如若待会有人跟进来,你们缠他一会,报酬双倍。”
这世上最富裕的就是摄政王殿下了,待摄政王前来救他,别说双倍,就是一百倍,楚衡都付得起。
陈敛叹口气,心说自己早年就应该多攒些银子,要不然也不会囊中羞涩至此,连逛个青楼都差点被赶出来。
果不其然,陈敛还没进屋,门口窸窣一会,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就推门进了烟雨楼。他也不考虑找四五个姑娘了,快步走到了二楼最深处,打开门钻了进去。
刚刚应了陈敛好处的老鸨笑着迎上去——她身处烟雨楼,见过的江湖事海了去了,看到蒙面人的瞬间,心里就有了数。
烟雨楼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她笑容可掬地握住黑衣人的手:“公子远道而来,烟雨楼蓬荜生辉啊。”
黑衣人声音沙哑,带着威胁的意味,他的身上传来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拔出剑抵到了老鸨的脖子处:“方才那位公子在哪间房。”
陈敛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上辈子一剑杀了他的那个刺客。
果然,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又都没有改变。陈敛将剑从鞘中缓慢拔出——算时间,再过半刻钟,楚衡就能找过来,他只需要拖延半刻钟。
他不能让无辜的老鸨受他牵连。
陈敛拔剑之时,一双干燥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压下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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