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客厢房中,花香氤氲。
三小姐江桑华拈起一支娇艳的芍药,插入案头的白玉瓶,二小姐江桑落则执银剪,姿态娴雅地修剪着瓶中突出的枝丫。
江桑落去年嫁入户部侍郎府,成了户部侍郎的继室,这桩婚事,是她父亲江笑庸一手促成的。
她嫁过去已满一年,并未有孕,这户部侍郎最大的儿子,年纪也只比她略小几岁。
江桑落听闻林氏兄妹过府,念及幼时同窗情谊,她便驱车回了娘家。
“所以,”江桑落目光温柔的看着手中的花枝,“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让你非杀她不可?”
君绾玉跪伏在地上,呼吸急促而沉重,显然是收到了惊吓,她强自镇定:“回小姐,巧荷看到了奴婢情难自禁,想与四少爷亲近,奴婢惊慌失措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竟就这么没了气!奴婢绝非存心!可若她将此事捅到夫人面前,奴婢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四少爷了!”
她额头重重磕下,“求二位小姐开恩!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小姐们明眼善良,心如明月,人美心善,奴婢只想留在四少爷身边,哪怕做个最低贱的通房丫头也好。”
“是明眸善睐,心如皎月。”江桑落纠正了君绾玉话中错误的用语,她手中的剪子“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了一截多余的枝桠。
江桑华嗤笑一声,眼波流转,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影:“姐姐,真想不到,四弟身边竟还有如此痴心的妙人儿。”
“成全你?”江桑落终于抬眸, “我能得着什么?”
“奴婢发誓!只要不伤及四少爷,奴婢愿为小姐做牛做马!”君绾玉急切抬头。
“人心总是善变的,此刻信誓旦旦,事过境迁,谁知又是什么光景?”江桑落收回目光,继续在桌上的花篮里寻找着合适的花。
侍立一旁的大丫鬟怀绿无声上前,掌心摊开,是一颗乌黑的药丸:“这颗乌头草是小姐赏你的,能不能成全你,全看你的诚意。”
君绾玉盯着那药丸,没有丝毫犹豫,抓过便仰头吞下。
怀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眼前这女婢什么都没问就吃了下去,她冷哼一声,这样痴心的婢子,最易操控,随即,她丢下一个小瓷瓶:“这是这月的解药,安心听话,自不会让你受太多苦楚,若敢有异心,便等着穿肠烂肚,化为一滩脓血吧。”
江桑落从花瓶中抽出一支不起眼的野花,将其拦腰剪断,她随手从花篮里拿起一支杂草,插回瓶中原位,动作优雅如初。
她吩咐道:“把那婢子的尸体抬到十二客来,告诉姨娘,那婢子手脚不干净,不仅偷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送花途中折了华儿最喜欢的花,已被就地杖毙,让金铃暗地里去补了林小姐院子里人数的空缺。”
君绾玉大喜,连忙叩谢:“谢小姐,谢小姐!” 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金铃过去,不会被察觉么?”
“蠢货!”江桑华不耐地斥道,“还好这次死的只是江府的丫鬟,若你招惹上十愿轩的,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好了好了,” 江桑落摆摆手,语气依旧温柔似水,“华儿你真是的,没看到她都快要被你吓傻了么?”
“你先回去吧,只要你好好做事,我保证,江兰屿是你的。” 江桑落将精心修饰过的花瓶挪到窗边,窗外雨声渐密,檐下水线如瀑。
“雨越下越大了,怀绿,你派人转告老爷,就说九牧世家的亲戚来了,留我多住一日,我今晚不回去了。”
“奴婢叩谢小姐大恩。”君绾玉再次磕头,起身退了出去。
一道闪电划过,那雨如同一幅巨大的银色幕布,从云端直直地垂落,狠狠砸向地面,屋檐落下一排排的水流,君绾玉撑开伞,在院落中停留了片刻,她随意的伸出手,手中瞬间积满水,多余的水又从指缝间淌出。
又是一阵雷声,君绾玉赶到十愿轩时,江兰屿湿透了的衣服已不再滴水,他正跪在庭院中央的八角亭里抄着家规。
君绾玉收伞,跪在紧闭的厢房门外,扬声道:“夫人,奴婢带了干净的衣物,恳请您允准少爷换上。”
“少爷日夜苦读,常说不能辜负您的期望,要追赶大公子,每日寅时便起身温书,不敢懈怠。如今十月寒天,少爷湿衣附体,若感染风寒,恐又要落下许多功课,求夫人怜惜。”
厢房内骤然传出一声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模糊却激烈的争执。
片刻后,房门被猛地拉开,程梘禾满面怒容地冲出来,抬脚狠狠踹在君绾玉胸口:“你是个什么东西,容得你在这里叫嚣。”
她指着亭中跪得笔直的江兰屿,厉声道:“让他换上,除了去学堂,这几日老老实实的跪在这里抄家规,什么时候二十遍抄完了,什么时候滚回去,仔细想明白,什么是痴心妄想,什么是男女有别!”
屋内,林清樾焦急的声音传来:“表姑!”她想出来劝阻,却被月桦拦住。
程梘禾狠狠瞪了君绾玉一眼,强压怒火,转身回屋,“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在偏房匆匆换好干衣,江兰屿回到亭中,重新跪下,执笔继续抄写,君绾玉默默跪到他身侧。
抄好的纸张在桌上堆叠起一小摞,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天际泛白,君绾玉吹熄了圆桌灯笼里的烛火。
江兰屿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双腿,手腕酸痛难当。
“抄了两年,”他自嘲道,“江府这本家规,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君绾玉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张:“第四百八十七条。”
江兰屿笔尖一顿,抬眼:“什么?”
“你不是说你能倒背如流?”
江兰屿难得在这女人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像是受到感染一样,微挑了唇,面容柔和了一些,但他很快便注意到自己的放松,收了笑意。
十愿轩内的奴仆已经开始打扫,他声音压的极低:“处理干净了?”
“不得了,少爷如今耳力胜过常人。” 君绾玉也压低声音。
江兰屿看了她一眼:“恰逢大雨纷飞,十二客的花被雨打落了不少,你平日里没机会欣赏如此美景,今日去偷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母亲不喜花,你怎么不将肩头的落花扫去再进来。”
君绾玉促狭一笑,他知道她一直跟着他,看到了他和林清樾的见面,他也知道她去了十二客,如此的洞察力,很好。
君绾玉配合着扫了扫肩头,但那里没有一片花瓣,她撇了眼候在门口伺候的月桦等十愿轩仆役:“江府不比东都的林紫坊,江大人知道夫人怜惜林小姐,伺候的人手都是从各院精心抽调补足的,多了少了都有数。若那人犯了错,自然是原本从哪个院里来的,就回到哪个院里去,由原主发落处置。”
此处说话并不方便,江兰屿知道君绾玉言下之意。
诸家姐妹的孩子中,江煦泽是江笑庸唯一的男嗣,无论如何,江笑庸也不会亏待了诸折绣。
但只生了两个女儿的诸折璇便不一样,江笑庸为了自身利益,已经牺牲了江桑落的婚姻,为了小女儿的前程,诸折璇必须奋力一搏。
林疏庭是男丁,身边都是自小服侍的亲信,程梘禾对林清樾的疼惜更是人尽皆知,每次她来,都会安排二三十个人来服侍,十愿轩的下人不够,便会从江府各院调拨一部分。
那个在三角亭被灭口的婢女巧荷,本就是诸折璇安插到林清樾身边的人。
君绾玉不能悄无声息的杀人藏尸,巧荷若长时间不露面,诸折璇必会追查,与其被动,还不如主动将尸体和把柄送上门去,让她们内部来处理。
只是,诸折璇为何甘愿接下这烫手山芋?君绾玉又许下了何等代价?
“姨娘心善,想必会如你所愿。” 江兰屿不再深想,专注于笔下的最后一遍家规。
然而,他终究忍不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的意味:“离她远点,别打她的主意。”
狂风裹挟着大雨,形成了一道道粗壮的雨柱,亭子四面通风,亭内近乎没有避雨之处。
刚抄好的几张家规被风吹的卷起,君绾玉手疾眼快的夹住飞起的纸张,有一张漏网之鱼正要落在地上的积水中,她袖袍一拂,劲风带起最后一张纸。
那张纸稳稳当当的向上飘起,落在她掌心上,君绾玉整理好那几张抄好的家规,放回原处,用铜虎钮镇纸牢牢压住,重新跪好。
“此等情势下,扔掉最好的筹码不是明智之举。”
江兰屿手中的笔一顿,悬在了空中,心也跳慢了半拍,他喉头发紧:“我可以成为诱饵,但是没必要去找招惹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她。”
见他态度坚决,君绾玉也寸步不让。
“很好,既如此,她也没必要来招惹与她毫无关系的少爷。”君绾玉盯着江兰屿的眼睛,他强装的镇定几乎要坚持不住。
“你以为这是闹着玩?能引来鱼上钩的诱饵才会被利用,而这种诱饵不是任何时机都能出现,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下,我还要顾及少爷的个人感情?清醒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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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别打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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