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舒窈自鲁伯家逃出后,跌撞行至城郊集市。
浑然不觉周遭人声熙攘,只红肿着一双眸子,怔怔地向前走着。
她从未如此迷茫,鲁伯祖孙惨死,春桃生死未卜,自己不顾一切逃出来,只为挣脱强权束缚,真的值得吗?
正怔忡间,忽闻一声女子清叱:“可都备妥了?”
舒窈抬首,但见一名红衣女子立于商队之前。
女子身形挺拔利落,眉宇间尽是久历风霜的精明。
舒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心悲怆,告诫自己: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不要后悔已成定局的事。
舒窈疾步上前,拦在马首前:“娘子,留步!”
红衣女子勒住马缰,上下扫视着眼前这名风尘仆仆却清致难掩的舒窈:“姑娘何事拦路?”
舒窈迎上那红衣女子的目光,语气虽急却不失镇定:“我有急务需立刻出城,求与贵队车马同行。若肯行个方便……定当厚报。”
“厚报?”红衣女子眉头微蹙,言语间透露出商贾特有的审慎,“瞧姑娘这模样,不似带有盘缠之人。如今世道不太平,官府各处严查,我们做的是小本经营,担不起这干系。”
舒窈知道对方心有顾虑,思绪急转,决定投其所好:“姐姐好眼力。我见姐姐独掌商队,调度从容。想必是位极其自立自强的人物,不愿像寻常女子那般依靠男人过活,看人脸色度日……”
红衣女子眸光微动,仍带着审量之色,脊背却挺直了几分:“自立自强?呵……与姑娘何干?”
舒窈本就因鲁伯之事悲怆不已,眼泪说来就来,半真半假地泣道:“正因如此,我才敢向姐姐求助!我那丈夫,嗜赌成性,早已败光家业。如今竟丧心病狂,要将我……将我卖进青楼抵债!”泪水适时滑落,即有真真切切的屈辱,又有精心计算的恐惧,“昨夜我趁他喝得烂醉,拼死逃了出来。我的路引,连同所有身份凭证,都被他攥在手里!我今日若是不走,明日便会被他推进火坑!姐姐,同为女子,你定能明白我此刻的绝望!我实在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求姐姐救命!”
“竟是这般遭遇……着实可怜。”红衣女子听完,目露恻隐,语气仍带着商贾的审慎,“可你如今这般光景,谈何厚报?我们这商队要往玉门关去,那边乱得很,实在担不起收留你的风险。姑娘还是另寻他路罢。”
舒窈没想到商队竟然要去玉门,赶忙道:“不敢奢求姐姐收留,只求带我出城……”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揭开一角,露出温润如玉的砚台。
纵使暮色昏昧,亦难掩其华贵气度。
这砚台定然价值连城。
舒窈泪光莹然,双手奉上砚台:“这是邕宁端砚,价值不菲。我逃出来时,只来得及藏好这个。只要姐姐能带我安全出城,这方砚台便是谢礼!”
红衣女子见那砚雕工磅礴,云龙之势隐有凌霄之象,便知此物绝非寻常富户可藏。
她虽不深谙文玩,却也识得此等气度必出天家。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砚台你哪来的?看着倒像宫里的规制?”
舒窈拭去泪痕,气度陡然一变,与方才的柔弱判若两人:“姐姐放心,此物来路清白。家母昔年在宫中当值,蒙恩赏得此砚,充作我的嫁妆。姐姐既欲往玉门,彼处天高皇帝远,想来当了此物,也无人能查到姐姐头上。求姐姐救救我吧!”
红衣女子独掌商队多年,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眼前这女子虽处处可疑,但那份不依仗男子而活的硬气,莫名令她生出一丝赞赏。
她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答道:“好!这桩买卖,我接了!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招来半点麻烦,我会立刻丢下你,绝不容情!”
言罢,她利落地一挥手,示意身后伙计:“把底下那口箱子腾空,让她躲进去。再拿件斗篷!要快!”
舒窈心中的巨石应声而落,悲喜如潮相激:“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有了砚台这条假线索,萧承璟绝对会以为她想方设法回了礼国。
等他反应过来,她早已大隐隐于市了……
思及此,她迅速爬上了指定的货车。
马车缓缓启动,辘辘驶向城门。
几日后。
津海县外一处简陋驿站。
时近傍晚,寒风卷着尘土,吹得檐下灯笼摇晃不定。
几张油腻的木桌旁,散坐着三五个歇脚的旅人。
舒窈裹着件粗布斗篷,风尘仆仆,独自缩在最角落的条凳上。
她捧着一碗几乎不见油星的素面,小口吞咽,耳朵却警觉地捕捉着四周的嘈杂。
一口北地口音的褐衣行商,举起粗碗,啜了一口劣酒,咂了咂嘴:“哎,听说了么?晋都那头又出大事了!”
一个带着几分南方口音的蓝衣行商,卸下行囊,慢条斯理掸着衣上灰尘,闻言不由挑眉:“老哥是北边来的?晋都不是早改叫燕京郡了?梁军坐镇,还能有何大事?莫非还有旧族不安分?”
“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褐衣行商压低声音,语气透着几分神秘,“是那位,前朝的靖宁公主,宇文昭!”
蓝衣行商身子往前倾了倾,显出几分兴趣:“宇文家的金枝玉叶?不是一直被梁帝恩养着么?出什么事了?”
“恩养?”褐衣行商有些唏嘘地摇头,“前两日急病——没了!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说人一下就去了。唉,也是可怜,国破家亡的,这口气怕是一直没顺过来罢。”
“急病?……这当口?”蓝衣行商若有所思,手指轻敲桌面,“前阵子城里还传那歌谣,说是金丝雀,笼中娇,晋人泪,沟渠抛……她这一没,晋人泪不得流得更凶?梁都那边没个说法?”
褐衣行商摆手道:“能有什么说法?梁帝仁厚,许她公主礼下葬。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他抬手在颈间一比,“病逝已是板上钉钉!”
舒窈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面汤泼出些许。
她迅速稳住,头埋得更低,假意吹汤。
唇边逸出一缕苦笑,心底那点兔死狐悲之戚难以压抑。
要是还留在那里,保不齐哪天她也是这般下场……
那厢蓝衣行商沉吟片刻,转开话头:“要说大事,西边玉门关才叫热闹!”
褐衣行商立刻被引过去:“玉门?宇文博那老贼?他还没死绝?不是早被梁军困死,药材粮草都断了吗?”
“死?他倒想死得痛快!”蓝衣行商声调微扬,转述时带着一丝得意:“你猜怎么着?他竟派人潜回故都,把那位在梁帝跟前做客的礼国质女给绑了!”
褐衣行商瞪圆了眼,一口酒险些喷出:“啥?!绑礼国公主?!他疯了吗!绑她何用?这不是自寻死路?!”
蓝衣行商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听说宇文博是想拿她当护身符,要挟礼国想着复国呢!消息一传回,梁帝震怒,即刻令赵将军火速进兵,十日之内踏平了玉门,救回质女!”
舒窈手指抠住粗陶碗边,指节青白,只觉荒谬之感如冰水泼面。
她竟成了萧承璟出兵剿敌的借口?!
转念一想,又松了一口气。
萧承璟出兵玉门,是否意味着她留下的假线索奏效了?
那头,那褐衣行商听得入神,不由一拍大腿,高声嚷道:“好家伙!真是自寻死路啊!赵将军出马,他那几千残兵顶什么事?后来呢?人救回来没有?那质女可还安好?”
蓝衣行商却摇头轻叹:“救?哪那么容易!玉门关易守难攻,宇文博铁了心拼死一搏。打得惨烈啊!不过赵将军不愧是梁帝麾下猛将,恰在第十日破关而入!宇文博当场毙命,人头已悬在玉门关上示众了。至于那位质女……”他压低声音,“乱军之中,生死不明!梁帝已下告示,各州府县张贴告示,重金悬赏寻这位礼国贵眷呐!”
褐衣行商咂舌不已:“黄金三百两?!这公主的命是真金贵,也是真倒霉……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也不知是死是活。梁帝这回面子可丢大了,人是从他眼皮子底下丢的,若找不回来,礼国那边怎好交代?”
蓝衣行商往前凑了凑,眼里透出你知我知的意味,嗓音压得愈低:“交代?嘿,梁帝刚灭晋国,兵威正盛。礼国敢说什么?宇文博绑的人,梁帝派大军剿贼,还悬赏寻人,姿态做得十足,礼国感激还来不及呢!要我说,经此一事,礼国离称藩纳贡也不远喽。至于那位公主嘛……”他摇摇头,“怕是凶多吉少喽。”
舒窈默然放下面碗,在桌上落下几枚铜钱轻,起身欲走。
店家却凑近几步,眯眼打量:“可是这面不合娘子胃口?娘子竟动也未动!”
说话间,竟伸颈探看,似想窥清斗篷下的面容。
舒窈拉低帽檐,跑至马栓前,一把扯开缰绳,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店家在后头骂骂咧咧:“这娘们!跑得这般急,莫不是撞了鬼了?!”
【小剧场】
萧承璟:她是礼国公主,她一定逃去礼国了!
姜舒窈:抱一丝,我穿越来的[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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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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