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大营,校场边缘。
萧承璟与赵俨并肩缓步而行。
夕阳西坠,将二人身影在沙土上拖得颀长。
远处,兵卒收操的呼喝隐约可闻,更衬这厢沉寂。
萧承璟沉默地走了一段,忽地顿住了脚步。
遥望向校场上操演的兵士,拂袖将手背至身后:“冯侍中今日在朝堂上,句句指朕厚葬宇文昭是亲晋。子严,军中如何看?”
赵俨亦停下脚步,沉吟道:“臣以为,清流忧惧的,不是亲晋,而是利益。陛下厚待宇文氏遗孤,又启用晋地旧吏,他们怕梁臣的位置遭挤占。至于军中……”他看向萧承璟,斟酌了一下,“将士们本就与陛下生死与共,又得陛下犒赏,只会念着陛下的恩德,不敢再有他想。”
“你倒看得透彻……”萧承璟目光投向远方染血的晚霞,话语间带了些感慨,“朕有些怀念在军营里的日子……那时,就你我,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赵俨神色微动:“是啊……”
当年,先帝厌嫌陛下身负晋人血脉,陛下为了自保,只得请旨戍边。
可边关军营之中,谁又真将他的皇子名号放在眼里?
陛下如今的权柄,都是一刀一枪亲身挣出来的。
赵俨正感慨,忽见一卒疾奔而来。
那卒见萧承璟在此,慌忙下跪,喘得说不出话来,只高举起手中军报。
萧承璟目光微动。
赵俨会意,上前接过军报后,沉声道:“你退下吧。”
待兵卒远去,赵俨展卷阅览,面色渐凝,对萧承璟低声道:“陛下,玉门守军截获一方砚台,竟同陛下赏赐给质女的那方一模一样。”
萧承璟闻言,不由眉头一蹙。
她素日机敏,怎会轻易泄露踪迹?
若为银钱之事,他已将永通票号的密押交还于她,她大可至各处分号支取银两。
莫说安然返国,便是后半生锦衣玉食,也绰绰有余了。
思及此处,萧承璟抬眸看向赵俨,眼底不见怒色,反透出棋逢对手的兴味:“看来她这位礼国公主当真不念故土。”
赵俨怔了怔,眉头缓缓蹙起:“陛下是觉得质女没有逃往礼国?”
萧承璟眸光似刃,带着洞察一切的笃定:“混淆视听的伎俩,她用得还少吗?”随即笑意愈深,“传朕旨意,晋地诸州郡县严加稽查,凡有身份不明、行迹可疑的女子,一律暂押候审。”
赵俨恍然大悟,当即抱拳躬身:“臣这就去办!”
萧承璟微微颔首:“去吧。”他倒要看看,她如何逃得出他的掌心。
千里之外的舒窈,莫名打了个寒噤。
连日的舟车劳顿,她一个风不吹日不晒的办公室社畜,哪里受得住?
只得在津海暂歇两天,再走水路南下,去武夷的慕城。
慕城地处晋梁交界,城主又拥兵自重。
萧承璟纵有通天手段,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将手伸到那儿去。
舒窈一面想着,一面将帷帽压低三分,进了间瞧着颇体面的客栈,在大堂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忽闻邻桌几个行商论纷纷,说是晋国贵族尽数被迁往梁都。
手中茶盏微微一滞,心中辗转,生出几分计较。
次日,舒窈寻到客栈老板娘,自袖中取出一枚铜印,道:“劳烦店娘子替我走一遭永通票号,兑些现银来。”
老板娘看了眼密押,脸色微变:“这密押,向来只有京中贵人才配使用……敢问娘子是何身份?”
舒窈到底是魂穿来的,在古代待了十八年,仪态这块手拿把掐。
只见她略略颔首,俨然一副久居人上的世家做派,温声道:“不瞒店娘子说,我乃荥阳郑氏,想必店娘子也听说了梁帝将世家迁往梁都的事,我在途中不幸与家人走散,盘缠殆尽。今日店娘子助我,他日我家人寻来,定不忘店娘子恩情。”此言,明面上是谢,暗里却是警告,若她贪墨生事,郑家必来问罪。
老板娘何等乖觉,听出话里深意,忙堆出热络笑容:“郑娘子放心,奴家这便去办。”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老板娘便将银两取回,分文不少。
舒窈取出二十两雪花银赠予她,叮嘱道:“若日后有人来寻,千万告知,我走官道赶去了!”
老板娘连声应下。
果然隔了两日便有官兵持了画像来问。
老板娘想起二十两谢银与郑家女之言,忙道:“见过见过!说是郑家小姐,沿官道追本家去了!”
老板娘哪里晓得这是舒窈的金蝉脱壳之计。
她与官兵一问一答之际,舒窈已乘船快到慕城了。
船身随着水波轻晃。
舒窈倚定窗边,勉强呼吸带几分河水腥气的风,才未被舱中浊气味熏晕。
同船几名满身汗臭的镖师,叉腿坐在舱中,你一言我一语闲谈不绝。
“你们可听说了礼国质女之事?”满脸络腮胡的镖师压低声音问。
“何止听说?!悬赏告示都贴到城门口了!”另一名年轻的镖师接话,声音透出十二分热切,“找到人有黄金三百两!就连提供线索,都有白银五十两!”
舒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怎么感觉萧承璟有点抠门?
小说里随随便便一个富商都能拿出黄金万两。
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赏金就只有三百两黄金?!
络腮胡镖师咂咂嘴,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黄金三百两,换成白银足足三千两!这钱都够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再置上百亩良田,剩下的,还能让一家老小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年轻镖师眼睛发亮:“五十两白银也不少了!咱们这趟走镖风餐露宿三个月,每人分到手也不过十来两。要是能拿到那五十两,我就能买下那支金簪送给相好的了。”
一直沉默的第三名镖师嗤笑一声:“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轮得到我们这些粗人?那质女怕是早就……”他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三人目光一时齐齐落在窗边的舒窈身上。
她心头突地一跳,自知独身女子容易引人猜疑,只垂眸不语,指节微微攥紧了袖口。
果然,络腮胡镖师开口问道:“娘子怎么一个人走水路?这世道可不太平。”
舒窈垂下眼帘,再抬头时,眼中已蓄起一层水光:“小女是晋国商户之女……晋都城破时,家父……家父不幸罹难。”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有位军爷看中小女,小女不愿委身仇敌,只好连夜逃了出来。”
她悄悄打量三人神色,见他们面露怜色,继续道:“若是几位侠士不嫌弃,能否护送小女到武夷?小女与家仆约在那里相见,到时定取银两答谢诸位恩情。”
三人彼此递了个眼色。
络腮胡镖师显然是领头,他手捻髭须,沉吟片刻,方道:“既是落难之人,护送一程也无妨。只是不知娘子……打算如何酬谢我等?”
舒窈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柔弱:“每人五两白银,可好?虽不及诸位平日赚的多,也是小女的一片心意。”
这个价格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少到让他们觉得不值当,也不至于多到惹人怀疑。
果不其然,三人爽快应允。
船靠岸时已是黄昏。
舒窈让镖师们在码头稍候,说是去寻家仆取来银两。
她拐过几条街巷,确认无人跟踪后,便将这桩可笑的交易抛诸脑后,消失在苍茫暮色里。
几个镖师在码头上左等右等,眼见日头西沉,却始终不见舒窈身影。
这才恍然大悟。
行走江湖多年,竟因一时心软,被个小娘子骗了个彻底!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讪讪之色。
终究谁也没说话,灰溜溜地回了镖局。
刚进堂门,便见案头扔着那张黄金三百两悬赏告示。
若是平日,少不得唾沫横飞,做一做一朝暴富的美梦。
今日一个个面上无光,竟连多瞧一眼的兴致也无。
络腮胡镖师嗤了一声,顺手欲将告示揉作一团。
却陡然顿住。
那画像上的眉眼,怎么越瞧越眼熟?
幸亏舒窈未曾折返,若她真是个实心眼的,只怕此刻早已被捆个结实,押送官府折换赏银了。
哪能如眼下这般,安然地在慕城挑选宅院?
挑来挑去,舒窈最终择定了靠近城主府的一处宅院。
望着收拾齐整的庭院,恍惚间,竟生出几分尘埃落定之感。
往日那些如棋似戏的岁月,仿佛都隔了一层烟雨,不再扰她心神。
从此以后,她不是他人掌中棋子,她不必应承他人脸色过活。
至此,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春桃了……
也不知春桃如今是生是死……
舒窈自我开解道,萧承璟张榜悬赏她,可见于他而言,她尚有可用之处。
既然如此,他总要留个人质牵制她,春桃一定还活着。
这般想,才略略宽心。
预告预告!下一章女主被抓咯[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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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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