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慕城的风里裹了几分燥热。
舒窈在城东支了个不起眼的小摊。
几根竹竿围出方寸之地,地上散散放着十来个竹筒。
筒身贴着红纸,写着一钱、五钱乃至一两的字样。
摊边立了块旧木板,木板上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三钱五签,中者得银。
说白了,有点类似套圈。
前世,她就一直想过这样的日子,高兴时出摊,懒怠时歇业,
自己给自己打工,图的就是个无拘无束。
刚穿越成公主那会儿,她还以为能躺平了。
结果,偏她来时不逢春。
正自感慨这离奇的牛马人生时,舒窈忽觉袖口一紧。
原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拽了两下。
她低头瞧去,只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正扯着她衣袖,另一只手指向地上竹筒,眼巴巴地望着。
“娘子!娘子!这是什么呀?”男孩仰着脸连声追问,“要怎么玩?你倒是快说呀!”
男孩身后,跟着位老妇人。
口中虽念着:“诶呦,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啊!”
眼底却满是纵容,并无多少拦阻的意思。
舒窈心里那点关于牛马人生的感慨,被这鲜活的市井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她弯下腰来,笑吟吟地与那男娃平视:“小郎君问得好呀!这叫投壶,可好玩了!”说着拈起一支磨得光滑的竹签,在指间轻巧一转,恰恰好吸引住男孩的目光。
“瞧见那些竹筒没?”她指向地上那些竹筒,“小郎君给我三枚铜钱,我给您五支竹签。”她又指了指摊前拦着的布条,“您就站那儿,使劲将竹签投出去,投中哪个,那里头的彩头便归您了!怎么样,可要试试手气?”
男孩听得两眼放光,转身缠住老妇人,连声嚷道:“阿婆!阿婆!我要玩!我要玩!快给我钱!”
老妇人被他扯得晃来晃去,笑骂了声小讨债鬼,慢吞吞地掏着腰间的荷包,又对舒窈道:“你这娘子倒会揽客……三个铜钱是吧?来五支签,让我孙儿玩玩,套不中可不许赖皮哭鼻子!”后面这句是点着男孩额头说的。
舒窈正盘算着,一会儿要不要用这三枚铜钱去买块烧饼来,便见街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让开!都让开!”一队慕城兵卒劈开熙攘的人群,大步走来。
为首的队正手里拎着一卷告示,在舒窈摊前数步处站定,唰地抖开绢纸,机械地宣读:“城主令!即日起加征军税,以固城防,以安民生!凡街市设摊者,每日须纳十文!抗令不缴者,以通敌论处,没收摊货,拘押查办!”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十文钱?!辛苦一日都未必挣得到这些!”
“才交了春税,怎的又加?这是不叫人活了!”
队正几步跨到舒窈面前,摊掌道:“十文。”
“您稍等。”舒窈打算破财免灾。
正低头掏钱,却听对方一声厉喝:“慢着!你瞧着面生,路引拿出来我看看!”
原来,队正见她肤色黝黑、衣着厚实,当她是个少年郎,不料一开口竟是女子声音。
想起城主近日严查可疑人等,顿时疑心大起。
舒窈忙从怀中取出新办不久的路引,几乎同时,将手头铜钱尽数塞进队正掌中。
嘴角勉强一扯,压低声音道:“这些……全当孝敬您的茶钱……求您行个方便!”
队正掂了掂手中远不止十文的铜钱,这才将路引抛还给她,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旋即走向下一处摊位。
舒窈将路引匆匆揣入怀中,心头隐隐浮起一缕不安。
乱世之中,拥兵自重的城主忽增军税,只怕不是寻常的贪墨盘剥那么简单……
她赌不起这个万一。
慕城已非久留之地!
舒窈又找出三枚铜钱,塞回老妇人手中,语气急促而低沉:“大娘,实在对不住,这钱还您,这摊我不摆了……”
老妇人闻言一怔,瞥了眼不远处仍在呼喝收税的官兵,捏着失而复得的铜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喃喃低语:“这世道……”
再不多话,扯过还闹腾着要玩的孙儿,也匆匆离去了。
舒窈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摊。
打点好一应细软,锁了院门,牵着马匹混入出城的人流。
纵马穿行在林间小道上,两侧竹影飞速向后掠去,耳边风声呼啸。
竹叶沙沙乱响,让人莫名烦躁。
舒窈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回忆着当初在文书别院记下的地图信息。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武夷界碑。
碑旁藏着一个偏僻的小码头,可以雇船走水路去别的边城。
梁晋两国以黄河为界,水路四通八达。
纵使萧承璟权势滔天,总不可能为了她,翻遍所有边境城池。
正思量间,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兵卒自远处疾驰而来。
舒窈心头一跳。
那盔缨,那玄甲,分明是梁军制式!
她忙低下头,扯了扯缰绳。
马蹄渐缓。
她顺势退至路边,垂首静立。
只盼这队人马扬尘而过。
但听蹄声杂沓,为首那人吁了一声,勒住缰绳,戛然止于她身畔。
随即,抬手止住身后众骑。
十余骑人马就那么拦在舒窈面前。
马鼻喷出咻咻热气,直扑上她裙角。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下马匹亦倒退而去。
马蹄踏在竹根上,发出喀嚓脆响。
跨坐马上的斥候(古代的侦察兵),缓缓转过头来,问道:“娘子孤身一人是要往何处去?”
舒窈呼吸一窒。
女扮男装这么容易被看出来的吗?!
小说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她看了眼斥候,便向右错开视线:“军爷明鉴!梁晋战事才歇,城主突然加收军税……小人怕……怕又要打起来啊……这才想着赶在天黑前出城,去投奔外地亲戚……”
斥候听得加征军税四字,眉头骤然一紧,目光迅速在舒窈脸上扫过,似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语气虽仍严厉,语调却柔和了几分:“哼!你倒有几分见识,还知道趋吉避凶!只可惜用错了地方!”他一手勒紧缰绳,安抚住座下马匹焦躁的踏蹄后,另一只手扬起马鞭,遥指舒窈原本欲去往的方向,“梁国天子大军顷刻便至!莫说是你,就是只雀鸟也休想飞越!劝你速速回头,再往前一步,以细作论处!”
舒窈见斥候并未对自己起疑,心头巨石轰然落地。
忙连声道谢:“多谢军爷指点!多谢军爷指点!小人这便绕路,绝不给您添麻烦!”
说罢,她拨转马头,原路返回。
斥候眯眼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片刻,回头对副手低喝一声:“速将此女所言报与将军!”
话音未落,一骑已扬鞭奔出。
兵卒来报时,赵俨正待与萧承璟商议慕城事宜。
赵俨听罢,当即掀帐而入,神色凝肃道:“陛下,派去请慕城邀城主沈越赴宴的人,至今未归。另有斥候来报,沈越私自增收军税,还锁了城门。臣恐沈越已生二心,视此番宴请为鸿门宴,故而不至。”
萧承璟斜倚着坐在案前,指间悠悠地转着朱笔。
笔杆棕得发紫,更衬得他手指白净修长。
良久,才听他轻笑一声:“哦?几时的事?”
“已过约定时辰两个时辰。”赵俨眉宇间隐有忧色,“慕城不比玉门,他若困兽犹斗,强攻恐生民变。”
“强攻?”萧承璟不疾不徐地甩笔尾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子严,朕何时说要强攻了?”
赵俨思索片刻,试探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沈越刻薄寡恩,慕城上下未必铁板一块。”萧承璟唇边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不出子时,自会有人提沈越首级,开城献降。”
“陛下英明!”赵俨眼底透出了然的光。
陛下回梁途中绕道慕城,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绸缪。
“对了。”萧承璟叫住转身欲走的赵俨,“沈越既已锁城,斥候又是如何探知他私收军税的?”
赵俨立刻止步回身:“回陛下,斥候在城外商道之上,拦截下一独行女子。略加盘问,得知慕城征税一事。”他话音稍顿,见帝王神色微凝,便又续道,“待赶至城下,才见城门紧闭。”
萧承璟静默地听着,蓦地捻住指尖转动的笔杆,赤色笔尖就那么悬在半空。
“一个女子?”他眸光微凝。
赵俨忙补充道:“是,那女子说是因慕城加征重税才仓皇出逃……””
“仅因征税便孤身离城……”萧承璟眼中掠过猫儿戏鼠的兴味。
女子的伶俐模样忽就映上心头,与记忆深处的身影重合。
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上扬,勾勒出尽在掌握的从容。
片刻后,他沉吟:“她倒是会挑地方。”
说罢,随手拂了拂衣袖,仿佛将连日来的焦躁尽数掸去。
她再聪明又如何,终究逃不出他的掌心。
萧承璟对着赵俨吩咐道:“去,把那女子带来。”末了,补了句“切记,别伤着她。”
“遵旨!”赵俨心头一凛,抱拳领命。
唉,又希望女主逃走,又希望男主抓住[坏笑]
昨天收到了宝宝的打赏好开心,到作者专栏一看竟然有6个独具慧眼的宝宝收藏我了[墨镜]
虽然还没想好下本开啥,但是写文到现在正反馈满满,好开心呀[熊猫头]
另外,下一章男主女主见面[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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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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